正說話間,閣樓另一側猛然爆發出一陣驚呼聲。
知味園的閣樓寬敞,他們坐在南側的窗邊,發出驚呼的是坐在北側窗旁的人。
發生什麽事了?閣樓内的賓客紛紛起身,向北側窗邊而去。
而後就在衆人起身的瞬間,人影在衆人面前閃過,不過轉眼之間,便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有人眨了眨眼,還有些不能回神,方才有人影閃過,是錯覺麽?還是真的?
有人不過略一怔忪,便猛地反應過來,以袖遮住了王十九娘的眼睛。
自上而下,跳樓啊!
王栩反應極快,但王十九娘到底還是看到了,臉上神情的錯愕與眼神中的驚恐交織在一起,而後,尖銳的童音發出了一聲尖叫,徹底點燃了人群的喧嘩。
“有人跳樓!”有人高呼出聲。
……
淺眠,警醒。今天看起來都睡不好了,衛瑤卿起身,對上了在一旁幫她打扇,眼巴巴望着她的棗糕。
“不睡了。”她歎了口氣,“人是真的累,但是也是真的睡不着。”或許是病着,人也比平時任性和懶散。她懶洋洋的走向窗邊,棗糕跟了過來,兩人趴在窗邊,自上往下看去。
六層的閣樓,長安城裏多數樓高兩層,偶有三層的,再往上加層,便不是尋常人家能夠随意添加的了,如琅琊王氏祖宅那座王老太爺喜歡呆的高樓就是禦賜的。
看着棗糕瑟縮的的動作,衛瑤卿忍不住逗她:“往下看,往下看。”
“我……我不看,太高了。”棗糕撇過臉去,“小姐膽子大,不懼,但我們尋常人都會害怕的,那麽高呢!”
“那麽高啊……”她笑道,話還沒有說完,一切就發生在眨眼之間。
在她面上還帶着笑意時,有人離她不過數尺之遙,從樓下一層跌了出去,帶着憤怒、驚慌的表情跌了下去。藕粉色的流蘇長裙,發髻上的綢帶飄揚,那麽美,那麽鮮活,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但是蝴蝶會飛,跌下去的人不會飛。閣樓外用作裝飾的彩綢随着她的跌落,一層一層被她向下帶去,她帶着無數彩綢而下,而後重重的摔到了地面上。
彩綢四散開來,那麽美,卻有殷紅的鮮血從她身下淌了出來。
明明不過一瞬之間的事情,在衛瑤卿眼裏卻無比緩慢,甚至,她還下意識的人做了個拉人的動作,卻隔了數尺之遙。握了握手心,裏面是空的,她沒有抓住。
平時引以爲傲的反應在這一刻變的無比緩慢,而後……她跳了出去。在棗糕的驚叫聲中,跟着跳了下去。隻有極少數人看到了第一個墜落的人,在衆人方才發出驚呼,齊齊向着北側望去時,卻有無數人看到了她跳落而下。
她的跳落隻是虛驚一場,雖然姿勢算不得優美,卻穩穩的落了地。
……
衛瑤卿聽到樓裏傳來的驚呼聲、尖叫聲,質問聲,哭聲、吵聲,但那一瞬間,那座閣樓好似離她很遠。她聽不到了,也不想去聽,眼前隻有那個躺在五色綢帶上的少女。
那麽美麗,那麽鮮活。
“二……二姐。”她的手在發抖,面對皇城内外的圍殺,這雙手都不曾抖過,但眼下卻在發抖。
“二姐。”她上前顫抖着将她半抱了起來,看到閣樓裏不少人聞訊趕來。
“剛剛……好疼!”躺在地上少女眼裏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我……我好怕,我是姐姐,不能怕的。”
“别怕,我在呢!”衛瑤卿抱着她,聽到自己在說,“以後不做姐姐了,我來做姐姐。”
流血,她不怕。她自小膽子就大,在江湖裏也見了不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情,摸一手血也是常有的,但眼下,面前暗紅色的血液讓她覺得分外的刺眼,竟有不敢看的沖動。
眼看尖叫着沖來的李氏等人,被她抱在懷裏的少女動了動唇,便昏死了過去。
薛大小姐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将了下去,好在身邊的嬷嬷及時拉住了她。
“大小姐。”嬷嬷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累的險些摔将下去的少女,歎了口氣,“你先歇會兒吧!”
薛大小姐靠着嬷嬷靠了會兒:“沒事,我歇會兒就好,祖父看重我,我自然不能讓祖父失望……”話未說完,便見貼身的婢子匆匆趕來,臉上一片焦急之色,待到婢子走到她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薛大小姐臉色大變:“快,帶我過去!”
等趕到時,已經圍滿了人了。
“讓一讓!大小姐來了。”婢子在前面開道,等到一行人擠入人群時,隻看到被女孩子抱在懷中昏死過去的少女,暗紅色血迹飛濺四散開來。
“快叫醫女來,拿懷國公府的帖子,速速回京,請禦醫來!”薛大小姐看的身體晃了晃,險些摔了下去。
“怎麽樣了?”薛大小姐上前蹲了下來,昏死過去的少女身邊圍着她的母親、嬸娘、姐妹還有未婚的夫婿,但這一句“怎麽樣了”,她是看着那個抱着少女不肯放手的女孩子問的。
薛大小姐也不知道爲什麽這麽多人中,她就偏偏問了那個女孩子。
“二姐說……不疼了。”抱着衛二小姐的女孩子今天着了一身素色的長裙,臉色蒼白,因爲抱着衛二小姐,她衣袍上沾滿了血迹。素白與殷紅的對比分外的刺目。
“不疼了”三個字一出圍觀的賓客中不少人臉色大變。他們來了一會兒了,先時就注意到了,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今日生辰宴,爲了喜慶,這座六層高的閣樓外懸挂了不少彩綢,她一路從上跌落,彩綢阻了不少;若是不然,直從高層跌下,說不定當場就……。
但是人雖然還活着,那句“不疼了”卻讓人生出害怕之感。像這等情況,疼遠比“不疼了”要好得多。這麽高跌下來,怎麽可能不疼,除非……想到那個可能,便有不少人面露不忍之色。
醫女匆匆而來,那一直抱着昏死過去的少女的女孩子這才松開了手,而後站了起來,看向衆人。那一瞬間,女孩子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形容,說她在哭吧,她表情很鎮定,說她沒有哭吧,眼淚卻一直往外落。對比母親李氏近乎歇斯底裏的哭聲,她的眼淚是無聲的,卻同樣讓人心頭一悸。
将母親交給了同樣紅着眼睛落淚的身後的親人,女孩子站在那裏,蒼白的臉色,素白的長裙與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交織在一起,她就這樣看着衆人,不知道爲什麽有股莫名迫人的氣勢,不少人忍不住後退了兩步。而後,便聽那個女孩子清冷的聲音響起:“我二姐是從五層被人推下去的。”
一句話,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