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宗之雖然是個帶頭發的,也不是和尚,更是不忌葷素,但不妨礙他在這寺裏地位不低。今後這實際寺更是他的。
衛瑤卿跟在他身後,在兩個小和尚恭恭敬敬的神情中踏入了實際寺,低聲問他:“以後要做這一寺廟老小的主人,這種感覺怎麽樣?”
這就帶了幾分挪瑜了。
裴宗之回道:“不怎麽樣。實際寺是國寺,吃穿住行,皆有供養,日子過得消停的很,是不是這寺廟的主人其實沒有什麽差别。”
“難怪你這般大方,原來竟是皇室在供着你吃喝。”少女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國庫就是你的後盾啊!”
“不是。”裴宗之突然停了下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般,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了片刻,遲疑了一會兒,卻沒有說什麽。
“怎麽不是法了?”少女仿佛什麽都沒察覺到的樣子,接着問道。
裴宗之隻是轉過身去,對着幾個路過準備去做早課的小和尚點了點頭:“今日你可以休息休息,一路趕路确實辛苦了,待到明日,我再帶你去拿東西。”
裴宗之的住處與實際寺的廂房很近,趁着小和尚幫忙打掃廂房的空檔,衛瑤卿幹脆就去了他那裏坐了坐。作爲實際寺未來的主人,他在實際寺擁有一座單獨的小院,雖然不大,但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内,也被寺廟中的小和尚們收拾的井井有條。
小院不大,卻也種着一些零零散散的花草,一看就不是他自己打理的。
“你這裏真不錯。”少女背負着雙手,在幾步就可走完的小院裏轉了兩圈,踩了一腳路邊一處低凹的小水塘,濺出了不少泥水,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隻有那等不聽話且頑劣的男童才會幹出這種事情。”目睹了這一切的裴宗之撇了撇嘴,“這種事情,我六七歲時都不會做。”
“好了,”少女滿不在乎的收了腳往他屋中走去,“你是聽話的乖孩子,我自幼頑劣不堪,但那又如何?”
他沒有說話,看向少女在進屋前想要擦去鞋上泥濘,便蹲下來取了塊布,幫忙擦了擦。
一路疾行趕路,路上總有遇到風雨的危險,所以她腳上穿的是一雙雨天也能行路的牛皮小靴。一路走來,牛皮小靴髒兮兮的,不止是鞋子,衣袍上也沾了塵土和雨水,着實與衣衫整潔亮麗的美人沾不上關系。
她也不在意站在那裏,低頭看着他爲她擦了擦鞋上的泥濘,而後回了一聲:“謝謝。”
“不用,”裴宗之轉身,“這是我的房間,你如此進去,打掃起來費力。”
推門進屋,屋裏的陳設也十分簡單,除卻必要的物什之外,也無多少物件。
人方才坐下,小和尚便端來了兩份素齋外加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師叔,您的藥。”裴宗之蹙了蹙眉,看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便退了下去。
實際寺的一手素齋做的馬馬虎虎,不算太好吃,卻也不是難以下咽,至少對于一個自幼在江湖中行走,吃過山珍海味,也能以幹糧充饑的人,對于這些并不會挑剔。
衛瑤卿扒拉着碗裏的青菜豆腐,看他眉頭打成了一個結,端着湯藥遲遲不肯下咽。
“很難喝?”衛瑤卿問他。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這個藥我自小喝到大了,很苦。”頓了頓,他又默默地解下腰間的腰袋,衛瑤卿認出那是他随身攜帶的之物,素日裏可沒少偷吃。
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帶,行了一路,癟了不少。
“治頭發的?”衛瑤卿看他一臉糾結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問他。
裴宗之點頭,摸了摸頭發:“師尊說不好看。”
“不想喝就别喝了,”衛瑤卿頓了片刻,開口道,“好不好看看臉,你生成這樣,自然是好看的。”
“當真?”他愣了一愣,反問。
衛瑤卿點頭:“自然。你是男子,男子好不好看,自然要由女子說了算。再者說了,若當真變成了黑發,你不就成了裴羨之了麽?那有什麽意思?”
裴家後輩生的極爲出色,幾個後輩間,尤以裴羨之與裴宗之最爲出色,而且兩人生的還有幾分相像,這一句,自然不是空穴來風的。若裴宗之換成了黑發,還真與裴羨之有幾分相似。
“那倒是。”裴宗之點頭,深以爲然,找到了借口自然把手裏的湯藥推到了一旁。
“你且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帶你去舍利塔中取物。”
……
……
今日是陰天,衛瑤卿起得很早,這種習慣還是當年養成的。那時候她在實際寺廂房寄住,都是一大清早就被廟遠先生叫起來。他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譬如“一日之計在于晨”譬如“老大夫說人要早起”雲雲,所以到了實際寺,人似乎就自然而然的起早了。
用完素齋便出了門,實際寺内鍾聲響起,這是寺内的小和尚們開始做早課了。少女站在廂房頂上,擡頭就看見了實際寺正中那座七層的寶塔。
這是曆代實際寺的主持圓寂之後存放舍利子的寶塔。雖說實際寺的主人不是每一任都會梯度出家,但剃度出家的确實不少,幾乎高達九成。
還記得她曾經與廟遠先生開玩笑過:“這國祚看來修不得,人看的越遠,越覺得人如蝼蟻,那等七情六欲沒什麽意思,所以四相皆空,剃度了。”
這是玩笑,又不是玩笑,國祚動辄百年的推衍,難免會讓人生出厭世之感,尋常人也許都會如此。
正感慨間,有人翻身跟着爬上了屋頂,向她走來。
衛瑤卿目光轉了轉,看向來人,暗忖:或許這是個例外。
大早上同他一樣爬屋頂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宗之,他揉了揉肚子:“吃完飯了,我帶你過去吧!”
這世間的情感對他來說似乎十分的單薄,所以他腦中所記,唯有每一日的吃喝拉撒,簡單樸素,卻又讓人無法反駁。
一路上沒有受到過任何阻攔,一切順利的出乎她的意外,而現在,人已站在塔前了。
“鑰匙在這裏。”裴宗之接過看守小和尚遞來的鑰匙,小和尚很識趣的退了下去。
“廟遠先生留下的東西就在裏面,”裴宗之拿着手裏的鑰匙,卻沒有立刻給她,隻是看着她,手卻向後縮了縮,“裏面沒有什麽機關暗道,也沒有什麽埋伏,但是你進去,或許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