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眼裏的國師,在她看來也不算什麽。或許這有祖父是大天師的緣故,但更多的是骨子裏的自負,自負天賦過人,所以不服。
沒有多少交集的兩個人,不算熟悉的兩個人,但這一次,她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她覺得這一次,天光大師點化旁人,很有可能選她。這種直覺來的突然,沒有經過任何測算,但她有如此強烈的直覺。
張家點煞除惡,除卻世間妖魔鬼怪,卻焉知自己不是天光大師眼中的妖魔鬼怪?一個長安城“興風作浪”的妖魔鬼怪。所以,她不喜歡與天光大師那種人打交道,與其與天光大師打交道,還不如與裴宗之打交道來得好。雖然脾氣古怪,但是,順着他的想法去想,有時候,也不是那麽難理解這個人。
話說回來,送到金陵的信應該一早便收到了吧!也不知道,他們準備如何應對。還有濟南的解哥兒,一定要好好的。她趁着等的功夫,想着事情,聽小攤上的食客訴着家長裏短。
“哎呀,問大家個事,你們知道七安先生麽?”
有一道聲音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傳入耳中,有人在提七安先生。
棗糕睜大眼睛愣了一愣,本能的擡頭朝她望來。
沒有想到,在世事變化無常的長安城,失蹤幾個月的七安先生還有人在提。
而且不止一個。
“當然知道。”老闆端上了兩碗面食,神色激動不已,“七安先生嘛,你去三街九巷走一圈,誰不知道?隻是可惜,也不知道這些時日去了哪裏。”
“是啊!”有人接話道,“七安先生不在之後,有什麽事找那些個陰陽術士,我等根本找不起,哪像七安先生那般童叟無欺。”
“要我說啊,那等手段不怎麽樣的,叫的價反而貴,如七安先生這般當真厲害的奇人,反而不會平白收我等錢财。”老闆歎道,“聽說不少人都在打聽七安先生的消息呢!”
“而且不止百姓,連達官貴人都有不少在尋他,可惜七安先生就是不曾出現。”
“有個大人,那個姓很少見,姓什麽來着,讓我想想,”老闆說到興頭上,也不去外頭招攬生意了,隻在屋裏尋了張凳子便坐了下來,盤腿說了起來,“姓盛!盛大人來找過七安先生好幾次,那位一看就讀了不少書的盛大人怎麽說來着?”
老闆搖頭晃腦的模仿道:“不知其來處,不知其歸處,彷如民間話本中那些奇人一般。但偏偏又牢記于我等的心中,不易忘卻,隻等他不知何時歸來。”
棗糕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來,說的雖然不是她,但是這等與有榮焉之感,并未減去半分。
“傻丫頭,快吃吧!”衛瑤卿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提醒道。
聽着老闆說着七安先生,聽旁人這麽評述自己,感覺多有幾分新奇,她便多聽了一會兒,待到從小攤上離開,黃天道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初夏的夜晚,涼風習習,京城裏錦衣華服的公子,和穿着留仙長裙的少女随處可見,經過會仙閣門前,打扮的花枝招展,徐娘半老風情滿滿的王會仙正搖着團扇在門口攬客,空氣中也彌漫着香粉的味道。
一切如此熟悉,又仿佛如此不熟悉。
這門頭如此熟悉,除卻兩畔景緻不同之外,不管外形還是匾額都與千裏之外的金陵一模一樣。
一樣的會仙閣,不同的老闆。曾幾何時,她與廟遠先生的一次插手,竟無意間改變了幾個人的人生。
有些人會從此一蹶不振,但王會仙顯然不是這樣的人,能從金陵一路奔行到長安,在這盛世京師東山再起的人,自然不是尋常女子。
世人對女子多有偏見,但就她所見,厲害的女子不在少數。
王會仙與眉大家的鬥法是她們的事情,風月場上的鬥法同樣是狠厲不饒人的,美貌傾城的美嬌娘背後到底有幾張面皮,誰也不可能一眼就看穿。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看了片刻,正想要離開。
會仙閣臨窗的二樓突然推開了窗戶,有人趴到窗邊,似是不少酒很是難受的嗆着咳嗽。聲音很年輕,似是還不過是個少年人。
習武之人,耳力過人,這聲音她聽到過,于是擡頭,很自然的看到了一張熟識的面孔。
少年人穿着錦繡華衣,面容清秀,頭上的發冠上鑲着一顆碩大的珍珠,一看就是權貴子弟。似是喝了不少酒,嗆的眼淚都出來了,狼狽不堪的半癱在窗邊,眼色迷離放空,一蹶不振。
這樣的少年人,與那個第一次見到時,從馬球場上下來,一身利索短打,雙眼明亮又長袖善舞的清秀少年相距甚遠。
李歡。
那個記憶中似乎對她隐隐表示過好感的少年人,也是最初就對她施與過援手的少年。離開長安時,他還在閉門苦讀,以求下一任科舉中取得佳名,怎的這一次回來,居然會出現在會仙閣?
一旁的女妓幫着順着氣,待到他好一些了,少年人這才準備伸手關上窗戶,手才伸出去便頓住了。
樓下有人在看他。
是個少女,她身上的官袍,眼下整個長安城的少女中隻有她能穿。一根木簪挽起長發,除此之外,别無多餘點綴。但是滿街的人群中,一旦看到她,就很難再移開目光。
她擡頭看他,神色平靜,目光中卻露出了些許訝然。
是很失望吧!窗戶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的手在發抖。少女看了他一會兒,便走了,從頭至尾,沒有多說一句話。
一瞬間,整個人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一旁抹着香粉的女妓遞來一杯酒,被他煩躁的推開,摸出銀子放在桌上之後,他便出了門。
沒意思,會仙閣也沒意思。
李歡歎了口氣,渾渾噩噩的走在街上,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哪裏,隻是等回過神來時,發現兩邊的行人少了不少,原來已經走出了黃天道,也不知道走到了哪條街上。這長安城大的很,他自小長大到也不能摸清每條巷道。
夜風吹得他清醒了不少,這長安城真大啊,不但摸不清每條巷道的走向,而且還藏龍卧虎。他李歡太不起眼了。她自城門歸來那一日,他其實也去了,在人群中看向那個飒爽英姿的少女,也是那時候,他意識到,少女如此耀眼,耀眼到他一輩子也追不上她。
鬥志一瞬間就不複存在了。
夜風吹得有些冷,他想回去了。但是回去的路在哪裏?行人漸少,這裏又是哪裏?
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頭:“李歡。”
熟悉的聲音,是她的聲音。
他擦了擦臉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的淚水,好讓自己不那麽狼狽,準備回頭,隻聽到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李歡,不要回頭。你最近是不是與什麽……人走的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