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響起了一聲冷哼,李樂回過神來,對上了一旁婦人的白眼。她慢慢的走了過去,提起婦人面前的那一桶水向馬房走去。
她要做的是幫忙刷馬,這往日裏是奴仆做的事情,這不是一個公主要做的事情,更何況一個出身高貴,受盡寵愛的公主。
掌心裏早已磨出了老繭,從錦衣玉食的金枝玉葉到階下囚似乎不過一眨眼的時間而已。初時她害怕,惶恐,期許父皇母後來救她,但是後來她知道了,父皇母後不會來救她。這幾年的羞辱讓她明白了,與其期許别人來救自己,不如隻靠自己。看似坐擁天下的父皇,卻并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風光,她自幼濡慕的父皇,在面對她與哥哥被擄走之後,卻以這般懦弱的态度來面對自己。一個天子在這件事上的作爲卻連普通的百姓都不如。她怨過,可那又如何?有大楚的疆域這條理由在,父皇做的就是對的。人們會感慨父皇的大義,卻不會想到她與兄長是如何在這裏活下去的。兄長爲了保護她,纏綿病榻。原本,她的兄長該是大楚的儲君,未來的天子啊,可眼下,她知道,不可能了,兄長的身體如此,連能否活下去都未嘗可知,更遑論那個位子?
父皇除了他們還有别的孩子,可他們卻隻有一個父皇。父皇抛棄了他們三年,他們是棄子。黎民百姓沒有錯,父皇也沒有錯,但他們又何錯之有?當年,他們隻是一腔孝心,替父皇前往泰山祭祖,卻一日之間從金枝玉葉未來儲君落爲了階下囚,而且父皇還放棄了他們。
提着水桶的手緊了緊,她慢慢的刷着馬,神情平靜。
小心翼翼的刷完馬,上午的活做完了,她端着飯碗,白飯腌菜,這在當年她根本無法想象會吃這樣的東西,但三年下來,她已經習慣,嬌生慣養的習慣已經慢慢的改變了。百姓如此,皆以此爲食,她又有什麽吃不得的。
端着飯碗推門而入。
那一瞬間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本能的擡了擡頭,便看到,在兄長的床榻邊,站了一個人。
……
那是個女子,看打扮像是這裏的奴婢,她站在那裏,看着床榻上的兄長微微蹙眉。從她的角度,隻看到女子柔和的側臉,窗柩中透過的光落到她的側臉上,從鬓間斜向而下,掃出一道亮影。
“你在幹什麽?”她本能的揚起了聲音。
這一聲,讓那個女子微微側頭看來。眼睛在亮影中顯得明亮而溫和。她朝自己笑了笑,開口,聲音不似尋常少女的清甜。似乎有幾分酥啞,又十分溫和,她形容不出那樣的聲音,隻是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很适合在無光無月的夜晚響起,詭異而又神秘。
但眼下,她對自己滿是善意。
“欽天監監正衛瑤卿見過安樂公主!”
手一顫,手裏端着飯碗的托盤瞬間翻了下去,卻沒有聽到落地的聲音,是她及時接住了托盤。
“公主不要慌張,臣是來帶你們回家的。”
李樂看了她許久,半晌之後,終于開口了:“你幾歲?我……本宮怎麽覺得你比本宮還小?你要如何帶我們回去?”在這裏的三年,她早已在衆人面前收起了利爪,學會了不自稱本宮,學會了說“我”,眼下總是有些難以改口。
“公主。”那個女子把飯碗放到了桌上,笑了笑,“不能以貌取人啊!”
李樂走到她身邊,跟着向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甚至隐隐帶着幾分青氣的兄長望去:“本宮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是太難了,太危險了,你……這個年紀,怕是做不到的。”
“先前,本宮以爲張大天師會來救我們,但後來聽說張家倒了。”李樂勾了勾嘴角,似乎想笑,但眼裏沒有任何笑意,一個隻有表情沒有笑意的笑容看起來無比的幹澀,“大楚陰陽司的人沒有來一個,隻來了你一個欽天監的小監正。小監正,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傻乎乎的被人诳過來送死?”
“安樂公主,”那個女子臉上笑容并未改變,“我來是因爲主動請纓,我自诩比陰陽司那群天師都厲害,所以我敢來。”
李樂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搖頭:“你若是厲害又怎會進不了陰陽司,就你一個,不行的。”
“還記得方才公主問我幾歲,我今年十四呢!”那個女子繼續說道。
安樂公主微微蹙眉:“你……才同我一樣大。”
“我是去年九月參考的欽天監,陰陽術士都要從欽天監監生開始做起,臣覺得太慢了,因此主動請纓,若是這一回,将延禧太後、公主太子帶回去,自然就是陰陽司的天師了。所以臣以爲臣現在與那群天師并無什麽差異。”她站在那裏未動一步。
安樂公主手裏頓了頓,擡頭看她,眼神中有些好奇,更有茫然,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了:“本宮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你一直都對自己如此有信心麽?不怕别人說你說大話麽?”
不管這個人到底行不行,都是這三年中,她看到的除了延禧太後和兄長之外的唯一的一個大楚人,她對她眼下有種天然的親近。
“我不說大話。”她說道,頓了頓,又道,“有時候不得已要騙騙人,譬如說劉姓皇族的人。”她扯了扯身上婢女的衣裳,意有所指。
安樂公主笑了笑,低頭看向臉頰已深深凹陷進去的太子李昭:“随便你吧,你要做就做吧,我們也會配合,但若是失敗,你可能也會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