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應該武功不錯,至少在如此多暗中盯着衛家上下一舉一動的高手中能偷偷帶入一封信。
那個孩子離開已經有一個半月了,縱然望月樓裏沒有什麽動向,但警醒一些的都已經察覺出了什麽,所以衛家附近各家的探子不在少數。有純粹隻是盯着的,還有一些則不懷好意待命的,各種盡有。
他自入朝爲官以來,也算膽大,卻從未想到可以玩的這麽大,眼下一家老小衛家上下的舉動都在不少人的窺視之中。或許準确的來說,他們想要看的并不是他們,而是不确定那個孩子的動向,所以轉而盯上了他們。
其實老師也有所察覺望月樓中不對勁,但因爲崔王謝三家的介入,望月樓中可以說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一切都隻能憑空猜測。
憑空猜測就沒有證據,除了敲打之外,也不能多說什麽、
那個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至少人不在長安,卻還有這樣的高手會爲她做事。再想想她的年紀:不得不承認,他衛同知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做不到這些。
信中的字寫得有些潦草,似是有些急,但信中的内容卻出乎意外的一條一條,羅列分明,語氣冷靜理智的出奇。
她說:此一行若是能成,衛家有大伯在朝中堪爲棟梁,父親在匠作監又頗得董大師的看好,大哥在國子監讀書下一屆科舉,考中進士把握不小,衛家離在長安城站穩腳不遠了。
若是不成,那她就是回不來了,讓他将她出事的消息告訴喬相爺,喬相爺必心生内疚,大伯可借此更上一層。
她還說:她活着,喬相爺會不放心,但她若是出了什麽事,喬相爺必然會生出愧疚,完全可以用之。
一字一句,即便是說着自己可能會有的身後之事,卻如此冷靜,渾不像一個隻有十四歲,待到來年春暖花開才及笄的女孩子。
十四歲的年紀啊,如此冷靜,對自己的宿命看的如此清楚,有些人或許終其一生也看不透。
這是衛家的孩子!衛同知心中莫名其妙的充斥着一股陌生湧動的情緒,若是活着歸來,他可以預見到衛家的地位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幻。但一切前提是活着,她以自己爲賭,冷靜的考慮着之後的每一件事,成該如何,敗該如何。理智如此,卻讓人蓦地心酸。
小周氏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衛同知再次看了一眼信,将信投入燭火中燒了個幹淨,這才出聲:“進來吧!”
“夫君,我給你煮了一碗湯。”
衛同知點頭:“放着吧!”
小周氏欠了欠身:“别放涼了,夫君你忙吧!”說着準備退了出去。
相敬如賓,兩人是真正的相敬如賓,有禮卻透着一股疏離。
“等等,”衛同知想了想,出聲喚住了她,“你最近是不是在幫家裏的幾個丫頭張羅着親事。”
小周氏點頭:“大姐兒十六歲了,那林家退了親事之後還未結,二姐兒三姐兒十五了,親事還未定下,這些天,我與母親她們就是在相看那些還未定親的人家。”
這個年紀在長安城還未定親的真不多見了,女子不比男子,挑挑揀揀到最後男子可能還能娶個不錯的妻子,女子能嫁個不錯的男子的可能性卻是極小。大楚雖說民風開化,比前朝要好上不少,可這世道,很多時候,很多人,對女子終究沒有那般寬容。再等下去,家裏的幾個姐兒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喊老姑娘了。
衛同知卻笑了:“再等兩個月,這些天可以先相看着,先不要定下。”
小周氏有些訝異,但見衛同知神情不似開玩笑,這才應了下來,退了出去。
待到小周氏推出去後,衛同知神情肅然:就賭那孩子此事能成!若是此事能成,衛家地位水漲船高,自有好的親事會等着。若是不成,再壞也不過如此了。這一賭很值得。
……
雷聲滾滾而來,城門口的土地廟裏站了不少避雨的行人,空氣中黏膩濕潤的味道讓人憑空生出幾分煩躁來。
不斷的有避雨的行人跑進來,不大的廟裏愈發顯得臃腫。蓑衣上的雨水濕哒哒的落在地上,咒罵抱怨聲不絕于耳。
“這一連下了多少天的雨了,家裏的糧食衣物都要發黴了。”百姓紛紛抱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往年春天也下雨,但從未下的如此迅疾的。”
“老天爺哭了十來天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有百姓煩躁的說着,“有怨報怨!”
“我家裏做籮筐生意的,想去天塹山采些藤條來編了賣錢,結果呢!”那人攤着手抱怨,“雨下的那麽大,誰敢這時候爬天塹山,怕是不要命了。再過幾天家裏都要揭不開鍋了。”
話音剛落,便見有個穿着蓑衣帶着鬥笠的人走到了門口,看她背上似乎還背着東西,都裹在蓑衣裏,顯得蓑衣的背後鼓鼓囊囊的,越發稱得整個人瘦小起來。
雖然大半張臉隐在鬥笠裏,卻還是依稀能看清是個女孩子,她走到廟門口蹙了蹙眉,似乎想要出去。
“喂!”一旁的人喊了她一聲,“小姑娘,雨大着呢!”
“可是,我覺得說不定要停了呢!都那麽多天了,該停了。”女孩子的聲音很是好聽,帶了幾分少女的嬌軟,看向外頭的雨,或者可以說她看的不是外頭的雨,而是不遠處的城門。
兩個守衛從城牆上走了下來,去開城門了。雨下的大,這城門開的也比平日要晚的多,都快臨近己時了,因爲根本沒有什麽人出城。平日那些去天塹山采藤條,采藥,打獵的都不太出門了,這個天出門簡直受罪。
衆人哈哈大笑,這個天誰不希望雨停,不過都是人的希望,随便想想罷了,天色還是灰蒙蒙的,沒有半點要停的迹象。
女孩子似是性子有些急,待到城門開了,便匆匆步入了雨簾,雨下的不小,蓑衣上的雨水簌簌的往下落,很快女孩子的身影就出了城門。
“這小姑娘性子真是急,”有人笑道,“你看看這雨哪有停的迹象。”
話音才落,再看不知是不是錯覺,竟好像小了不少。
很快衆人就知道不是錯覺了,因爲雨過天晴,下了十多日的雨确實停了。
天空放晴,一連多日的黏膩潮濕感仿佛一掃而空,人心情也好了不少。至于方才女孩子的話誰還記得?就算記得,也不覺得有哪裏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