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出事,即便張家已在長安四百年,這四百年間也從未踏足濟南,一切的一切仿佛預示着張家與濟南毫無關系了,但人性多疑乃是本性,怎麽可能放過濟南?
更何況張魯道的傳奇早在這天下茶樓酒肆中傳揚了,再粗心,也不可能錯漏濟南?
按常理推斷,這濟南府在張家出事之後,應當會有不少官兵出現,追查搜索一切與張家有關的人或事,但聽福伯所言,直到現在,濟南還是風平浪靜,沒有半點動靜。
這與一府府尹有意壓制是分不開的。
濟南府尹葉修遠,夫人喬氏。濟南府的安甯與他們兩人的出現有關,甚至張家出事的告示一直未曾在濟南府張貼過,明令禁止百姓談論政事,這些都是故意的。或許這也是右相喬環的保護濟南百姓的一種手段,這樣的事有什麽比讓自己的女婿來做更讓他放心的呢?
此事之上,她要感謝喬環,爲濟南百姓,更爲這些章姓族人。
她伸手,看晨光透過指縫落到她的身上,試着抓了一抓,當然什麽都抓不到。冥冥之中,仿有定數。真是巧啊!
長安張家出事了,這個消息對于福伯他們乃至章姓族人來講不會痛不欲生,畢竟四百年了,切斷聯系四百年了,除了知道張家本支在陰陽司之外,對于他們來說,長安張家隻是一支傳聞中的族人,太大的感情沒有,但也不會全然無所觸動。畢竟他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與長安張氏密不可分了。對他們而言,長安張氏能決定着自己的宿命走向,是繼續休養生息還是東山再起,是準備踏入天下這一趟渾水還是重新成爲那個隐世的世族,不出山卻令天下不敢妄動。
震驚與一絲淡淡的哀傷過後,隻餘苦笑,福伯看向他們:“我們一家與這些章姓族人未來的走向由你們來決定。”
“若要繼續隐世,我們便還是平康坊的章姓一族。”
“若張家想東山再起,如今整個平康坊連同我們在内有兩百零七口人,張魯道先生給我們每家每戶都留下了一技之長,他們學的雖然不若長安本支這麽全,但專于一道也能拿得出手了。”
“這條平康大街上那家開醫館的擅醫與制毒;鐵匠鋪的那一家祖傳冶器之術;再往前頭的錢莊擅經商,掌握着這平康大街族人們的日常開支,還年年會組織商隊外出一趟,如今族裏錢财不缺;再前頭的是武館,章姓族人有擅武的好苗子便去武館學習武藝與内家功夫……”
“每一家皆有所長,祖訓有言,我等外似全無關系,各管各過活,實則從未分家,唯有如此,濟南章氏才能強大。作爲張家留在濟南的最後一道屏障,我等牢記祖訓:分則散,合則強,一刻不敢或忘。”
張魯道昔年帶張家出山是他一個人的選擇,如今他還給張家族人的也同樣是一個選擇。東山再起或者隐世,都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而這個選擇,衛瑤卿低頭看向解哥兒:就由他來做決定吧!不管她是衛瑤卿也好,是張明珠也罷,原本早該身死了,如今活了過來,每一日的活着于她來講都是賺到的。
她已陷身泥沼又怎可能一塵不染?報仇這條路,她從不後悔,也會一直做下去。抓着解哥兒肩膀的手無意識的收緊了,就如張魯道給後人選擇一樣,她也想給解哥兒一個選擇的機會。
一時半會兒要做出選擇太難了,福伯也知道選擇不是片刻之間就能做下的,昔年張魯道出山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太宗九下濟南,張魯道九次深思熟慮才做下了如此的決定。
“小姐,公子,老朽帶你們看看族人們吧!”福伯與小福伯笑呵呵的在前頭引路。
隔了四百年的血緣關系,卻還有一絲奇妙的共鳴和熟悉感,不知是出于身體上本能的親近還是心理的原因。醫館、鐵匠鋪、錢莊、武館、客棧、酒樓、茶肆……一家一家的走過去,每一家都恍若毫無關系,但内裏卻又千絲萬縷。四百年前,他們曾是張家的兩戶旁支,統共九口人,如今卻已發展到如此之多了。
一家一家走過之後,最後他們在平康大街上一家小食鋪裏坐了下來。
小食鋪賣的是濟南有名的小吃油旋,福伯看向對面的三個人,那個男人自不必說,雖說是以車夫自稱卻會拳腳功夫,或許拳腳功夫不一定厲害,身法卻是極厲害的。除了他之外,張解小公子也是乖巧伶俐,那個少女就有些看不透了,甚至到現在,他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若說她是張家的人,她不姓張,聽那個車夫叫她“衛監正”,若說她不是,地契是她拿出來的,萬事之上似乎也是她在拿主意,而她的表現也當真與張解小公子的親姐姐沒什麽兩樣,隻是爲何不姓張?
少女不消他說就知道挑剛出鍋的油旋放到張解小公子的面前,一眼就知道這種小吃食怎麽吃才最好,不說的話,根本不知道她這是頭一回來濟南。
小食鋪的老闆笑嘻嘻的端了幾碗雞絲馄饨過來打招呼:“福伯,倒是難得,你居然帶人過來了?”說這話時,老闆眼神裏不無探究,雖大家表面上各管各的,但實則内裏都清楚彼此的身份,福伯怎麽好端端的會帶人過來。
而福伯也笑了,給出了他早已有所猜測卻不敢肯定的答案:“長安來的親戚呢,這是我家小公子。”福伯指了指一旁的張解,頓了頓又指向一旁的衛瑤卿,“這是小姐。”自動掠過了那個姓。
小食鋪的老闆眼神當下就變了變,将毛巾挂到脖子裏,笑呵呵的擦了擦汗,看了看四周,平康大街上多半都是章姓族人,但也有外來人,這是不可避免的。俗話說得好,大隐隐于世,于是張魯道先生便留訓幹脆造了一條街市。既然是市,就不可避免的會有外人,所以有時候說話就要注意着些,小食鋪老闆再次拿來幾隻剛出鍋中間洞裏磕入了雞蛋的油旋,笑眯眯的看向那個看起來還未及笄的少女和那個年紀尚幼的孩子:“過幾日三月三,祖廟裏又要做法事了,福伯到時候來不來?可以帶着親戚一起來逛逛!”
“本也有此意。”福伯回道,“又有法事了,人多熱鬧。”
老闆笑眯眯的轉過身子:“嗯,到時候我也會和街坊鄰居一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