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慣了風雨,經曆了年對的老臣忍不住感慨世态炎涼:昔年程厲勝權盛勝之時,衆人可不是現在這樣談程色變的。朝臣們戰戰兢兢,不敢多言,以爲天子這一番動作會惹得西南侯陳善出手,生怕哪一天朝堂上一封急報送來,自此打破多年的平衡,陷入戰亂。但令人驚訝的是,陳善并沒有什麽動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不過也借此看出了在陳善心裏,程厲勝并沒有如此重的地位,值得他動手。或許他另有考量,但結果就是如此,程厲勝死了就死了,并沒有激起什麽大的水花。
每日的奉旨抄家倒是充盈了國庫,朝中官位有缺,更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了這些暫缺的官位上,首當其沖的就是程厲勝空缺的左相一職。這個位子不會空太久,至少陛下不會讓朝堂之上隻一個右相獨大。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又定了兩個程厲勝黨羽的大罪之後便退朝了。
一番記錄交接,封庫之後,跟李德全打了個招呼,她就出了内宮,去往欽天監走去。少女悠悠的走着,從宮廷的主道之上轉向側道後便停住了腳步,擡頭看向不遠處站定看了她許久的男子。
是李修緣。
平心而論,李修緣的容貌生的極其出挑,又确實頗有天分,所以祖父才會将她美貌過人的小姑姑張玉珠嫁與他,可說論容貌,兩人當真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也因此小姑姑肯同意不嫁世族子弟,嫁給了他,這是真正的低價,而且小姑姑性子柔和,待人從不說一句重話,這是低價,真正的低價。
但是,結果呢,他給張家帶來了什麽。衛瑤卿看着走過來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生怕一個控制不住就動了手,她半垂着眼睑,聲音淡漠:“見過大天師。”陛下面前的紅人,眼高于頂也是正常的。
李修緣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她,很認真的打量着她,半晌之後,似是有些不确定的開口了:“你……你是明珠麽?”
“不是。”衛瑤卿神色沒有半點波動,她的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借屍還魂的迹象,當真是除非神魂離體,否則很難找出确實的證據來。
“這裏沒有别人。”李修緣看着她,“明珠,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曉,老師的死另有隐情……”
這種詐人言語的話她十一歲就能說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是以她搖頭:“我不知道大天師在說什麽,若是無事的話,我先走了。”
“張家出事沒有這麽簡單,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明珠,我知道是你。我查過衛瑤卿的命格,她的命格與你相合,若是當真如此的話,借屍還魂也并無不可。”
“雖說沒有證據,但是隻要神魂離體,便能知曉了”
“明珠,你錯怪我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我隻想保護你,你跟我走,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
少女腳步不停,仿佛聽也不曾聽到一般,直向前走去。
李修緣跟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神色茫然:他話都說到如此份上了,她若是明珠的話,事關老師的秘密,她怎麽可能不停下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當真連停都未停一下,就這般走了,難道她當真不是明珠?
沒有人回答他。李修緣微微蹙眉,似是也有些疑惑,隻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少女的背影遠離越離越遠。
……
……
已經看不到李修緣了,少女輕舒了一口氣,停了下來。錯怪?怎麽可能?李修緣怎麽可能不無辜?甚至在她的心裏,對李修緣的恨意,比陳家、太後更大,與陳家、太後的那些仇恨是因立場不同而起,那麽李修緣呢,她張家自問對他不薄,張家救了他的名、教授他陰陽術、一手提攜他入陰陽司。他不是張家的孩子,隻是一個流落的孤兒,祖父待他卻如師如父,一手給了他如今的地位,而他回報了什麽?她氣的渾身發抖,真想殺了他,但是卻又清楚的知曉,眼下莽撞的去殺李修緣,殺掉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可能會爲他所擒。
衛瑤卿靠在牆上發了許久的呆,有人從一旁冒了出來:“喂,”來人四下環顧,眼看無人注意自己這才出聲道:“那小子怎麽樣了?”
衛瑤卿擡眼看向面前一臉警惕模樣的黃石先生,舒了一口氣:“挺好的。”
黃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的啧了啧嘴:“怎麽不說一聲就把他帶走了?是不信任我嗎?我對這小子也很好的,不信你自己問他。雖然不喜歡你,但是那小子,我是當真蠻喜歡的。”
“我知道。”少女笑了兩聲,看了過來,将碎發略到耳際,“可以容我說說實話麽?”
“說吧!”
“我不是不信任你,隻是你是個文人,有些事情還是要武人來做。”
“我不行但裴宗之行啊,”黃石先生道,“别看他那副樣子,讓他保護那小子,保證不會有事。”
“我知道,但我不敢。”少女低下頭去,“我知道裴宗之這個人或許與裴家人立場不同,但我不敢賭。你與他認識也有一段日子了,你摸得清楚他心裏想什麽嗎?”
黃石先生神情凝滞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不知。”
“這就是了。”少女攤了攤手,有些無奈,“你看,他的想法不能以常人去揣度,我又怎麽敢将解哥兒的性命壓在他身上?他臨陣倒戈怎麽辦?”
“不太可能吧!”黃石先生道,“雖說他平時行爲古怪了點,但還不至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吧!而且他跟裴家也沒什麽交情,說起來還不如你我呢?”
少女輕聲:“你還沒看出來麽?至少在他剛來長安城的時候是沒有七情六欲的。不要跟他談感情。”
“不談感情,那跟他談錢麽?”黃石先生斜眼看她。
衛瑤卿被逗笑了,片刻之後,才正色道:“跟他談理智。”頓了頓,又道,“你不覺得一個沒有七情六欲,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喜怒哀樂的人是很危險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