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程厲勝的離開,雲麾歸德兩營也收回了手,自城牆上下來,聽候喬環的命令。
少女站在原地,甚至腳下還有亂七八糟的血腳印,蒼白的臉色,臉上還沾上了暗紅色的血迹,黑亮的眼睛眨着,看起來柔弱惶惶。
但是沒有人會忘記一刻鍾之前,她是如何将當朝左相欺到那等田地的。從左相變成逼宮的重要嫌犯,就在她口中不過轉眼的時間而已。
人說戰國時的謀士口若懸河,舌燦蓮花,言語間一口一舌足可殺人,那到底何等厲害,衆人不知。但一刻之前,同樣一口一舌,轉眼之間就将當朝左相逼至階下囚卻是親眼所見。
這哪裏是什麽柔弱少女啊!不但口舌厲害,恐怕手裏功夫也不逞多讓,在三百營兵的圍捕下,在鋪天蓋地的箭雨中堅持了這麽久,絕非等閑之輩。
張明珠麽?若是那個孩子真的活着的話……衆人不由自主的将眼前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子跟那個明珠灼華的女孩子聯系了起來。若是張明珠還活着的話會是什麽樣子的?兩道身影,一道清晰眼前所見,一道卻是主管臆想,卻漸漸重合了起來。
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厲害不是因爲她的身份地位,而僅僅是因爲這個人,所以就算換了具皮囊,也照樣能脫穎而出。這樣的女孩子,所以張昌明将其視若瑰寶?若是自己呢?也必會看重珍愛吧!如此出色的孩子,總是讓人忍不住惋惜的。
在這裏的不是李德全那等普通人,自然知曉這個女孩子的危險,不多時,便有人拿來了一條鐵鏈,喬環微微點頭,鐵鏈上前,沒有半點掙紮,女孩子主動伸手讓鐵鏈将自己鎖了起來。
手腕粗細的鐵鏈看着就沉重無比,少女手上一沉,整個人仿佛承受不住鐵鏈的重量一般弓了起來。
真是……無比的乖巧啊!令人生憐!王老太爺卻看得眼皮直跳:怪了,她居然肯主動讓鐵鏈将自己鎖起來,有這麽乖巧的麽?莫名其妙,那種陰陽怪氣的感覺又來了。
女孩子乖乖的跟在喬環身後出了宮,上了馬車離開了。
望着馬車離去的背影,三位老太爺誰也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謝老太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謝糾老兒,你笑什麽?”王老太爺斜眼看他。
“沒什麽。”謝老太爺搖着頭,末了,又歎了口氣,“後生可畏啊!”
“是啊,後生可畏啊!”崔遠道跟着歎道。
王老太爺也笑着出聲了:“後生可畏!”
“這孩子真是危險,”謝老太爺喃喃,“但如此之能,究其整個長安城也不知能找出幾個來。之前我以爲張明珠厲害是因爲她是張家嫡傳大小姐,張昌明最寵愛的孫女,天生道骨。”
崔遠道微微搖頭:“不是。”頓了頓了又道,“今日所見,她之所以厲害是因爲她這個人,她是張明珠在先,正是因爲她是張明珠這個人,所以才會成爲張昌明最寵愛的孫女,張家嫡傳大小姐的身份和天生道骨隻是錦上添花。所以,你看,沒有天生道骨,沒有張家嫡傳大小姐的身份,她一樣不簡單。”
“危險的孩子,卻又情不自禁的憐惜惋惜。”今日崔遠道的話似乎格外的多。
王老太爺看着他輕哂,有種莫名的暢快:“那是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王翰之你這老兒,今日這出戲總算是好看了!”沉默了半晌,謝糾再次大笑起來,“好了好了,我回去了。可惜啊,到底是被抓住了!”
“我看未必。”崔遠道搖頭,雖是出口否定,卻沒有再說别的,隻是繼續道,“我也要回去了。”
“王老太爺!”有小丫頭的聲音自遠處而來,準備離開的王老太爺愣了一愣,轉頭,就見一個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的丫頭跳下馬車奔過來,“我家小姐怎麽樣了,她怎麽樣了?”
這模樣,可憐兮兮的,還有半截鼻涕挂在鼻子上,真是個醜醜的傻丫鬟,也不知那個人精似的丫頭怎麽會選這麽一個丫鬟的。難道是主子太精明了,就偏偏喜歡這種笨一點的?
王老太爺皺着眉看着她,話到嘴邊,不知怎麽的又換了說辭:“沒什麽,你家小姐跟喬相爺走了。她有點事去喬相爺作客幾天,會回來的。”
“哦。”小丫鬟不住地點頭,謝過他,又轉身跳上了馬車,看着這副深信不疑傻乎乎的模樣,王老太爺踏上了馬車。
“喂,一個小丫鬟也要騙,王翰之你這老兒真是越來越可恨了。”謝糾朝他擠了擠眼,挪揄道。
“老夫看她怪可憐的,所以這叫善意的謊言。”王老太爺攤了攤手,看向謝糾和崔遠道,“怎麽,到飯點了,還不回去?準備蹭老夫家的飯?”
“沒有馬車罷了。王翰之你這狂老兒,我等就不蹭你這頓飯了,送我等回家!”
今日所見這一出戲不但精彩,而且後戲恐怕更甚,很多事情,他們都要回去想想,誰還想要去蹭王家一頓飯?
……
……
“你就住在這裏吧!”喬環看着眼前的少女臉色有些複雜,不是不想親口問一問的,但仔細想想問了又如何?且不說她肯不肯承認的問題了,就算她肯承認,他又會如何?放了她麽?不行啊,看看她今日的舉動,手段是有的,但是性子睚眦必報。張家滿門被滅于她來說是何等的大仇,她怎麽可能安安靜靜的呆在陛下身邊?爲人臣子的怎麽能明知這等隐患而不去之?
但是真要殺了她的話,他又于心不忍。所以,喬環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她:“你先住在這裏,這個園子臨水而建,景緻優美,有什麽需要的同她們說。”他指了指那一排侍女,“想吃什麽,想要什麽都可以問她們要。”
女孩子點了點頭,粗重的鐵鏈同纖細的手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喬環幫她将鐵鏈放到一邊的椅子上借力讓她可以輕松一些,鐵鏈沉重的他幾乎抱不住。
他不忍再看安安靜靜的少女,怕再看一眼就會後悔,遂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