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日頭正好,衛君甯打了個哈欠,找了旁邊的空地上坐了下來,枕着雙臂開始打哈欠。
“衛君甯,不要偷懶。”說話的少年名叫侯勝子,也是黃石先生的學生,“我等都在背書,就你不是睡覺就是發呆,也不知道黃石先生爲何會收了你這樣的弟子?”
衛君甯臉上沒有半點愧疚之色,得意洋洋:“我六姐想的辦法啊,厲害吧!”
侯勝子搖了搖頭:“真是不學無術,我的書還未抄完,先回去抄書了,你們先玩。”
進去的時候,那個小童跟他的姐姐已經吃完飯了。她姐姐拿帕子幫他擦了擦嘴,卻未離開,隻是在一旁看着小童練字。
這孩子的姐姐看起來對她弟弟很好的樣子。侯勝子心道,正這般想着,卻見那姐姐伸手拿過了那孩子的筆,又轉手拿走了衛君甯那個纨绔的筆,一手一支,雙臂懸空。
侯勝子腳下仿佛粘住了一般動不了了,這架勢,難道是準備雙手一起書寫麽?
正這般想着,兩行筆墨已傾瀉而下。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這是《荀子》中的一句話,兩行筆墨,一行是工整的楷書,一行是龍飛鳳舞的狂草。
好……好字。侯勝子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兩行筆墨。
尤其是那行楷書,竟與時下所知的字體頗爲不同,運筆靈動快捷,筆迹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當真是妙哉。
那孩子也愣了一愣,擡頭看着自己的姐姐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那個姐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把筆還給他。
孩子提筆,認真的開始練了起來,那個姐姐自身後握住了孩子的手,一筆一劃的教着。
好……好厲害的姐姐。侯勝子一時羨慕不已,走過去問小童,“你叫什麽名字?”
“張解。”那個姐姐回答道。
這個名字倒是挺普通的,張本來就是大姓,侯勝子心道,看着眼前的小童:“張解,你姐姐真厲害。”
小童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動了動唇似是想說什麽,卻被身後的少女打斷了:“好好習字,莫分心。”
小童再次低下了頭,認真的練了起來。
侯勝子看着這姐弟二人習字,不由歎道:“張解的字已經寫得很好了,比我寫得都好。”尤其這孩子看着才七八歲的樣子,真有出息啊!侯勝子把自己坐着的蒲團搬到兩人身邊坐了下來,認真的看着。
“好了,練字回去再練。”那個姐姐說着,把張解桌上那本《水經注》拿了過來。裏頭有計量有水力,甚至還有計算縣乃至府的米糧稅庫,修堤壩城牆的計算都在其中,可以說是相當繁雜困難,而如今科舉又不考算術,是以很少有人會去學這些東西,但是黃石先生開課,自然君子六藝都要習得。
張解的姐姐還會算這個麽?侯勝子神情激動不已。
“今天教你計量,我講完就走,認真聽哦。”少女的聲音很輕柔,臉上帶着笑,張解有一瞬間的遲疑,卻還是點了點頭。
“所謂計量,先明白計量的單位……”
侯勝子也跟着聽得很認真,少女的聲音很好聽,一邊說一邊以手指比劃着長度,她講的深入淺出,就連侯勝子都覺得自己好似聽得懂了一般。
“今日就講到這裏,明日我再來。”張解的姐姐說着起身,提着食盒向外走去,隻是離去之前,還留了一包酸酸的烏梅給他。
“張解,你的姐姐好生厲害。”回過神來的侯勝子激動的看着他,羨慕不已,“有個這樣的姐姐真好!”
“這不是……”我姐姐,張姐姐默默的吞下了要說的話,如果……如果他的姐姐還在的話,也會這般厲害的。
……
“我的零嘴兒呢!”黃石先生趴在地上,衣衫松散的找着,裴宗之喜甜,他喜酸,所以偷偷藏了一包烏梅在身上,一邊看春宮冊,一邊吃酸烏梅真真是人生樂事,但現在,他的酸梅子不見了。
“誰……是誰偷了我的酸烏梅!”黃石先生把自己的衣衫摸了個底朝天也未找到那包酸烏梅,恨恨的看向裴宗之,“裴宗之,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酸烏梅?”
“沒有。”裴宗之吃着糖豆很是惬意的模樣。
黃石先生看着他,一臉的懷疑:“胡說,這裏又沒有别人,除了你,還能有誰,難道是耗子偷的不成?”
裴宗之眯眼看了他一眼:“你說是我就是我吧,你奈我何?”
“你……”黃石先生甩着袖子沖了出去。
看着黃石先生離去的背影,裴宗之聳了聳肩:“我喜歡吃甜的或者酸酸甜甜的,不是純酸的。酸烏梅不是我偷的。”邊說邊摸了摸腰間的一包蜜餞,他隻偷了黃石先生一包蜜餞而已,黃石先生問的是酸烏梅,那自然不是他偷的。
出門的時候,看到幾個少年還在那裏跑鬧,黃石先生幹咳了兩聲:“回來上課了,莫鬧了。”
一群小子應聲跟着走了進去。
屋裏的張解很認真的在寫着字,侯勝子神情激動:“張解的姐姐好生厲害……”
“再厲害也不會有我六姐厲害。”一腳踏進屋中的衛君甯聽了,連忙說道。
黃石先生正一臉憤懑,聽到衛君甯的聲音,想到那丫頭說得這混小子看到他看春宮冊的事情,當即喝了一聲:“衛君甯,不要吵鬧,去位子上坐下!”
衛君甯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情願,同時瞪了眼那個小童,默默地回位子上坐了下來。
看到他這小動作的李歡回頭,搖了搖頭,似是有些不滿:“君甯,你别鬧!”
“别鬧别鬧,我像壞人麽?”衛君甯大力磨着墨說道。
“像啊。”那邊的侯勝子回頭回了一句,屋子裏響起了幾聲輕笑。
衛君甯抱着雙臂斜眼看着衆人,冷哼了一聲。
現在是習字的時候,屋子裏很安靜。
握着筆寫着“衛君甯”歪歪扭扭的三個字,衛君甯咬着筆杆,心道:我會寫字了呀,爲什麽還要寫?
正這般想着,經過看也不看他一眼的黃石先生突然撫掌叫了一聲“好”。
“好字!”
黃石先生站到了小童的身邊,看着那一行工整的楷書,贊歎道:“筆迹勁瘦,轉折處鋒芒畢露,若是大字,想來會更妙!”
有那麽好麽?衛君甯湊過去看,黃石先生卻回過頭來,指着他鼻子怒道:“你看看他,再看看你,你這寫的什麽東西啊?”
黃石先生說着拿起張解跟衛君甯的字向大家展示,饒是有所準備,衆人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衛”“君”“甯”三個字歪歪扭扭,鬼畫符一般寫在紙上同一旁那工整漂亮的楷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