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位子?”衛瑤卿看了看四周,“我不知道啊,随意坐的。”
這話一出,整個欽天監便蓦地一靜,方才這邊的動靜并未瞞着旁人,睜眼說瞎話啊,不少人都放下了手裏的事往這邊看來,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過,這火沒對着他們燒,而是對上了同爲監正的呂監正,真是邪性啊!
“又不曾寫你的名字。”吊着手臂的林甫冷笑,對呂監正一幅深惡痛絕的模樣。
“就是啊,同是從六品的監正,誰還比誰高貴不成?”新監生中有人出聲,“旁的沒看出來,這就是倚老賣老嘛!”
這群新監生,簡直作死哦!老監生們紛紛搖頭,五個,哦,不,現在六個了,六個監正,分管六枚印章,欽天監的監生若有急事要上奏,監正印章要全通而過,呂監正這裏的一枚是少不了的,以爲帶了個新監正過來就不怕了麽?太天真了。
呂監正摸着身邊的印章袋冷笑:“衛監正,借用幾日你的印章,過幾日我再還你。”
今日衛瑤卿方才來欽天監,她的那枚印章還沒到她手上,還在呂監正的手上。
“呂監正,那麽大年紀了,跟我個孩子計較,不覺得無恥麽?”衛瑤卿搖頭,眉尖蹙起,沒想到他還玩這一套,想克扣她的印章麽?
有你這樣的孩子?呂監正冷笑,神色倨傲:“不覺得啊,你奈我何?”
“不如何。”少女笑了笑,沒有說話,隻安安靜靜的坐了下來。
新來的監生目光不善的看着呂監正咬牙切齒:“這等小人好不要臉,克扣印章……”
欽天監再次安靜了下來,仿佛回到了以往的安靜,老監生們趴在桌上打瞌睡,新監生們隻瞪着呂監正,不說話。
看吧,讓這群新來的聽話隻要把帶頭的監正馴服了不就沒事了麽?
喝了會兒茶,呂監正起身出去了,看他離去的方向,似是去出恭了。那邊的衛監正也放下了手裏的筆出去了。
欽天監還是如以往那麽安靜。
……
對面那人的桌上放了好幾盤茶水點心,黃石先生看裴宗之一臉嚴肅的對着點心挑挑揀揀的模樣,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但事實上,他隻是在挑合胃口的點心而已,将喜歡的點心挑起來,放入袋中,準備帶在身邊吃。
“你今年多大了啊?”黃石先生一臉的鄙夷,“怎麽喜歡吃這種東西?”
時人看來,隻有那等下九流的平民和幼童才喜歡吃這等甜甜膩膩,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江南裴氏,詩書傳家,族中子弟風流俊秀文采斐然,雖不入仕,卻是江南大族,無人膽敢小觑。眼前這個,着實不像裴氏族人。
黃石先生同實際寺的天光大師關系不錯,這一回跟着裴宗之過來,也純粹爲玩樂而來。原本以爲天光大師這個看重非常的弟子定是飽讀詩書,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之人,結果,眼前這人卻委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相處沒多久,黃石先生思忖總結着用詞:做事古怪,喜好甜食,看法與世人大不相同,總之與他原先想象的裴宗之完全是兩種人,脾氣古怪的不得了,偏偏還生了張巧嘴。
一個怪人!這是黃石先生左思右想之下對他做出的評價。
“喜歡就吃了,沒有爲什麽。”裴宗之很認真的裝着點心。
黃石先生百無聊賴推開了窗戶,向外望去:“咦?那個不是欽天監那個呂監正麽?怎麽走路一瘸一拐的?”
裴宗之擡頭看了片刻:“腹上兩拳,左腿彎處兩腳,右膝一腳。”
黃石先生一愣,半晌之後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他被人打了?”
“是啊。”
“誰打的?”
裴宗之擡頭看向那慢悠悠的從恭房的方向走出來,手上拿了個印章袋的衛瑤卿,意思很是明顯。
“這……不會有什麽事吧?”黃石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是讀書人,一向動口不動手,像這樣公然動手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去年有七起,前年有十一起。有打悶棍的,也有當衆打人的。最高的責罰是罰俸三月,不痛不癢。每一年多的是自诩天賦甚高,進了欽天監不服輸的,這等事情多的很,有什麽奇怪的?左右大家也清楚,隻要下手有分寸,沒有人會去多管,畢竟管得了一時,能管一世不成。遇上難纏的,隻能自認倒黴。”裴宗之臉上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欽天監啊,外人以清高粉飾太平,但裏頭到底如何,隻有親眼見了才知道。就如軍營裏最亂的永遠是底層的士兵一個道理。”
欽天監裏有急着出頭的新人,也有在裏頭蹉跎了幾十年的老人。又不比進了陰陽司的那等天賦超群的術士,沒有什麽盼頭的地方怎麽可能真的那般太平?或者說這大内皇宮沒有哪一處是真正的太平,不同的是有人在粉飾太平,而有的地方連粉飾太平都不用。
黃石先生更鄙夷了:“這群蠻夫,看來真不比軍營裏的那些武夫好到哪裏去。”
“更何況呂監正的情況你也知曉,打起來不用什麽顧慮。”裴宗之低頭認真的分着點心,“陛下是讓她跟呂監正内鬥,但日理萬機,哪來的功夫去管她如何内鬥的?隻要有結果就好,呂監正此人總歸不是什麽君子,用說的怕是不會有用,有時候拳頭更重要。”
“這倒也是,任我巧舌如簧,碰到那等不講理的武夫也是極頭疼的。”黃石先生點了點頭,“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啊!”
“你知曉就好。”裴宗之說道,“呂監正吞不下這口氣怕是會來找陰陽司最愛管閑事的尹子奇出頭的,你不是嫌無聊麽?今兒有熱鬧看了。”
……
看着呂監正同尹子奇走了進來,不等尹子奇開口說話,衛瑤卿就把手上呂監正的印章還了回去:“是呂監正的印章吧,方才在地上撿到的,還給你!”
态度誠懇的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