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單薄的少年策馬輕騎,微風吹起他耳鬓的散發,少年的臉蛋白裏透紅,顔色不遜滿城繁花。
少年出了城,在一座大莊子前下馬,他的身量尚未長成,十四五歲的模樣,略顯單薄,站在柳樹下拴馬,長長的柳條拂在他身上,人也如這柳條似的,亭亭袅袅。
薄底布鞋跨過門檻,露出一截雪白的襪子,少年腳步輕快,像一陣風似的跑了進去。
“師父,師父,京城來信了。”少年手裏抱着一隻匣子,匣子裏可不隻一封信,有十幾封之多。
京城裏的是給師父的,河南來的是給張軒的,還有喬師傅李師傅的家書......
信都分完了,少年手裏的匣子也空了,他看着他們,每個人都很高興,喜氣洋洋,有人給自己寫信應該是件歡喜的事吧,少年沒有經曆過,他坐在一旁,聽着他們說話。
“我媳婦說今年多喂兩口豬,賣了小豬崽再加上我讓人送回去的錢,就存夠蓋大屋的錢了,以後你們來我家裏坐客,就能住進我家的大房子了。”
“我那小孫孫定親了,厲害不,他才十四歲,鄰村的小姑娘上趕着要嫁呢。”
衆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互相打趣着,少年也跟着笑,真是有好多開心的事啊,雖然沒有人給他寫信,可是聽聽别人的也覺得高興。
他跑到張軒面前,問道:“我猜你的信是張亭給你的,他有沒有提走到哪兒了,打了幾次勝仗了?”
“還有猜,當然是我哥寫的,不過他沒有細說,這是軍事機密,是不能說的。我哥說五夫人打了幾隻兔子,本來說要分下去的,可是不夠分,隻好煮成湯,每人能喝一口,哈哈哈。”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來,五夫人有閑情逸緻去打獵,那一定是心情很好了,心情之所以會好,那就是打了勝仗了。
他們雖然不能跟着五夫人一起出征,但是能夠聽到前方的消息,便覺得有了精神。五夫人臨走時說過,他們是大後方,前方打仗,他們給前方提供最鋒利的兵器,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前方的勝利,他們也很重要。
少年又湊到無名身邊:“師父,大娘子說什麽呢?”
無名瞪他一眼,目光卻是一片溫柔:“大娘子說的話,師父能告訴你嗎?”
少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看到師傅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胸前貼身的地方。等到回了京城,他就該稱呼大娘子爲師娘了吧。
這樣多好啊。
“小淵,你過來。”耳邊傳來無名的聲音,小淵轉身,跟着無名走了出去。
屋外種了幾棵美人蕉,和煉制坊的風格很不搭,但是花開得紅豔豔的,綠肥紅瘦很美麗。
無名指指一旁的石桌石凳,示意小淵坐下,這陣子煉制坊事務繁忙,師徒兩人很久沒有坐下來聊天了。
今天收到霍大娘子的信,無名心情不錯,也有了談興。
“小淵,二爺身邊缺一個懂術數的人,我想向他推薦你。”無名口中的二爺,就是展愉。展愉與無名很投緣,隔三差五就會來煉制坊,前幾天他來的時候,說起要找個精通術數的。
小淵一怔:“使不得吧,我......我是......”
他是姓沈的,而且還是皇室子弟。
“小淵,如果展家和謝家對你有戒心,即是你是我的徒弟,他們也不會讓你留在煉制坊,煉制坊有多重要,我們全都知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多想,我也隻是向二爺舉薦你,如果他讓你過去,你隻要好好做事就行了,我教你的算數方法,自成一派,但我們不用藏私,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也會傳授給霍家人,隻是現在還顧不上,二爺有需要你來運算的,你隻需傾盡所能便是。”
小淵半饷沒有說話,他能嗎?
或者展愉根本不會答應。
無名看出他的心結,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說:“得天下者有大智慧,你隻需把自己的心态擺正便好,至于别的,不用你去多想。”
小淵點點頭,無名笑着看看他,轉身離去。
他來自一個距此非常遙遠的年代,遠比這裏要發達,幾年前,機緣巧合,他曾經回去過一次,但是造化弄人,他又回來了。這裏有他牽挂的人,他也被人牽挂着,或許這裏才是他的宿命。
無名走進自己的工作間,鋪平紙平,拿出他自己特制的筆,給霍大娘子寫信。
在他來的那個年代,人們相互之間的聯系早已不再寫信,他從不知道寫信非但不麻煩,而且還是一件很幸福很甜蜜的事。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心裏默念良久,再用筆寫下來,一筆一畫都是心意。
無名寫着信,嘴角微微揚起,他享受着寫信的快樂,他要把他的快樂傳遞給收到信的那個人,那個他穿越時空才找到的女子。
小淵依然伫立在美人蕉前,他的病已經治好了,這幾年長得很快,現在看上去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
但是他仍然自卑,尤其是在霍柔風面前,他覺得現在挺好的,煉制坊裏除了師父和張軒,其他的都是工匠,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在他們眼裏,他隻是無名師傅的徒弟,一個有着好師父的幸運少年。沒有人當他是怪物,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姓沈的,他那個郡王的身份,更是無人知曉。
如果可以,他想一輩子留在這裏,學習從未接觸過的學問,做對别人有用的事,無論外面是翻天覆地,還是改朝換代,那都與他沒有關系。
他是小淵,一個少年。
可是如果到了外面,跟在展愉身邊,一定會有人打聽他的身世,那他就不再是小淵,而是沈淵,有着皇家血脈的怪物。
小淵蹲下身去,像小時候一樣,把臉埋在掌心裏。
他有秘密,他不想提也不想被别人提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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