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海很急,他要一鼓作氣,打進漢人的北直隸,打進漢人的京城,他要讓漢人的富麗長安煙雨江南全都變成鞑剌人的馬場。
謝思成認爲這樣太過急進,可是加海不聽勸阻,大軍還是出了宣撫城。
誰也沒有想到,一支忽然出現的軍隊像毒蛇一樣從他們身後咬上來,将鞑剌大軍硬生生隔開,這場仗一打就是十天,加海從未打過這麽令他憋屈的仗,那支軍隊神出鬼沒,時而分散成小股力量,像一隻找事的蚊子跑出來叮咬,可是你要伸手拍死它時,它卻不知去向,當你不想理它,繼續向前走時,它卻又出來了,偏偏這裏地勢奇突,鞑剌大軍最擅長的是平原做戰,大開大合,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便成了被蒙住眼睛的大象,四處強攻,可是卻像拳頭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卻讓你走不得行不得。
更讓人奇怪的是,這支軍隊好像很窮,每次退兵後,戰場上居然連一件兵器也不留,一刀一矛也要撿回去。
加海沒有在意,但是謝思成卻留了心。
戰場上出現這種情況,一般是不想讓人從兵器上看出端倪,比如看出是什麽軍隊,是屬于哪撥人的。
可是現在這麽大的陣仗,想要查出這支軍隊是哪裏的并不難,何況他們穿的都是官兵的服裝,這支軍隊或許不是吳唐的,但從他們對地型的熟悉程度來看,這支軍隊不會是朝廷臨時調來增援的。
那麽既然是官兵,爲何要帶走戰場上的兵刃呢。
無論是小股兵力,還是大宗軍隊,每次打完仗,鞑剌軍隊在戰場上找到的隻有屬于自己這一方的兵器,對方的什麽都沒有剩下。
鞑剌人沒有留意這些細枝末節,謝思成卻暗暗上心,他甚至親自去翻看每具屍體,去每一處被山石擋住的地方。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一次小戰之後,謝思成在一具鞑剌士兵的屍體上發現了一截長矛的槍尖。那具屍體和其他幾具堆在一起,又是插在鞑剌人身上,那截被削斷木柄的長矛這才得以留下。
謝思成擦去沾染的鮮血,他的眼睛立刻被那打磨得锃亮的矛尖吸引住了。
他讓人取來鞑剌的長矛,兩相對比,接着,他把軍中管理兵器的人叫過來,指着那截矛尖問道:“我們的長矛能否打磨成這樣?”
那人看了看,搖搖頭:“不可能,鐵矛即使打磨一百次也不會變成這樣的。”
“什麽意思,這不是鐵的嗎?”
“是鐵,但這不是普通的鐵,這是镔鐵!您等一下,讓我試試。”
這人說完便找來一塊牛皮,他把牛皮在矛尖上試了試,厚實的牛皮立時被戳出一個窟窿。
“謝大人,這的确是镔鐵,昔年朵兒哈可汗曾經花重金從絲綢之路的商隊手中買到過一柄镔鐵劍,據說那是西域的工匠用隻有紅毛人才有的镔鐵打制,那劍削鐵如泥,我曾經有幸見過朵兒哈可汗用那柄寶劍刺穿铠甲,那真是一柄好劍啊,可惜朵兒哈可汗被俘後,那柄劍也不知去向,可能是落入漢人手中了。”
原來是镔鐵。
謝思成聽說過镔鐵,在打制兵器時加上一點镔鐵,普通刀劍便能變得鋒利無比。
镔鐵兵器雖然名貴,可是機緣巧合下花費重金也能尋到,并非是世間罕見的東西。
可即使如此,在外面也是難得一見,那是因爲镔鐵兵器一直以來都是勳貴和武将們的摯愛,常被做爲傳家寶收藏起來。
謝思成沒有聽說過,也沒有想過,會有人把名貴的镔鐵運用到普通士兵的兵器上。
這樣的手筆也太大太豪闊了。
即使有錢,也買不到這麽多的镔鐵,這支軍隊究竟是何人麾下,他們又是從哪裏得到這麽多的镔鐵的?
難怪每次作戰之後,都要冒着危險把兵器收走,雖然每件兵器上都隻是加了一點點镔鐵,可這樣的兵器太罕見也太不可思議了。
謝思成嘲諷地笑了,加海的人與這支軍隊大小戰役十餘次,竟然無一人回來禀告關于兵器的事。
每一次,加海和謝思成都是站在遠處觀戰,雖然也能看到寒光凜凜,可是也隻是以爲那是陽光照到兵器上折射出的光芒而已,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兵器竟然與衆不同。
難怪每次交戰對方總能以少勝多,鞑剌人死傷慘重,好在雙方兵力懸殊,否則連怎麽敗的都不知道。
這般靈巧的心思,也隻有漢人才能做到,鞑剌軍隊與之相比就像蠻牛。
更讓謝思成不滿的是,加海對于斥侯并不重視,在他看來,派幾個人去打探對方紮營在何處,有多少人也就行了,他無法理解謝思成口中斥侯的真正含義。
就像現在,與那支軍隊打了十幾仗,卻還不知對方的來曆,甚至連對方的主将姓什麽都不知道,隻憑一身蠻力和人多硬抗,這樣下去,會被對方拖得疲憊不堪,一旦對方主力部隊過來,全無勝算。
軍隊培養斥侯不是一朝一夕,謝思成承認,他沒有打過仗,也隻是讀過幾本兵書,因此他缺乏經驗,如果他早點意識到這個問題,這兩年在鞑剌一定會培養一批真正的斥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盲人摸象。
謝思成已然明白,這支忽然出現的軍隊是早就安排好的,或許還在他們攻占宣撫之前,這支軍隊有備而來,熟悉地形,就連作戰打法也是用己之長攻其所短,他們熟悉鞑剌人的作戰方式,他們知道怎麽打才能令鞑剌人就範。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一支長年累月與鞑剌人作戰的隊伍,這絕不是普通官兵可以相比的。
這支軍隊來自九邊,隊伍中有經驗豐富的斥侯,他們能夠得到第一手的情報,他們熟悉宣撫一帶的地型,他們知道從哪裏出擊才能對于鞑剌人最不利,他們有錢,有細緻入微的統一安排。
這是展懷的軍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