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建,蘇淺便在花家住下了,但他并非如傳說之中十歲時去嘉興才猛然記起前事的,他早慧,雖然隻有三歲,但卻能清楚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姓蘇,叫阿淺。”
他是從嘉興帶回來的,隻看衣裳鞋襪就能猜到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又是姓蘇的,即使不去刻意調查,花婆婆也想到了嘉興大族蘇家,隻要讓人打聽打聽,蘇家近期是否丢過孩子,便能将他送回去了。
回到福建的第三天,花四娘就哭着離家,換上男裝進了軍營,雖然長官們知道她是有點來頭的,可是也不會讓她得過且過,她要像男人一樣在軍營裏曆練,這一去便是整整五年。
花三娘已經通過考教,隻等三個月後便進查子營了,這三個月裏,反倒是她最輕松的時候。
來到福建後,蘇淺便住在花家,既然是她和妹妹硬要把蘇淺抱回來的,妹妹走後,照顧蘇淺的差事也就落到她頭上。
花家住得離查子營不遠,四處環山,花三娘和花四娘自幼就在山上玩耍,對這裏一草一木一樹一石都很熟悉。
十歲的花三娘帶着三歲的蘇淺,在山野裏嬉戲,花三娘學過武功身手靈活,蘇淺邁着兩條小短腿跟不上,花三娘就背着他到山上捉蝴蝶采野花,附近的幾座桔子園,也被他們偷遍了。
終于有一天,嘉興的書信到了,已經查明蘇家的确丢了一個孩子,三歲的男孩,出自蘇家嫡房。
花婆婆身份特殊,而且她也不想将閩國公府卷進來,便想派人悄悄将蘇淺送回去,隻要把孩子送到蘇家門口,蘇家的門子自是認識他的,把孩子領回去便行了。
于是臨走的那一天,花婆婆再三叮囑蘇淺,若是家裏人問起,隻說是被一位過路的婆婆和姐姐從壞人手裏救下的,這是事實,而且這些天裏,蘇淺就是跟着姐姐在山上玩,至于這裏是什麽地方,蘇淺并不知曉。
小孩子還不是很能記事,在花婆婆看來,即使蘇家人疑心,也不會猜到閩國公府。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花婆婆轉身要走的時候,蘇淺忽然哇哇大哭起來:“婆婆,阿淺不走,不走!”
他又沖着花三娘張出小手:“姐,抱抱,不走,不走!”
花婆婆平時與他并不親近,也沒有理會過這個小孩子,見他忽然哭鬧,便皺起眉頭,對花三娘道:“拿塊糖給他,别讓他哭了,一會兒人來了,就送他上船。”
花婆婆不怒自威,花三娘一向很畏懼祖母,她聽話地答應着,抱了蘇淺去外面摘花。
蘇淺漸漸不哭了,可是卻緊緊抱住花三娘的脖子,不住說着“不走,不走”。
花三娘問他:“阿淺不想家嗎?不想阿爹和阿娘嗎?”
直到這時,花三娘才想起來,阿淺在花家住了多日,從未哭鬧過要回家,也從未要爹要娘。
那麽小的孩子,不是應該哭着喊着要娘嗎?
蘇淺扁扁嘴,湊到花三娘耳邊,小聲說道:“阿娘死了,新阿娘不喜歡阿淺。”
蘇家大奶奶還沒有出滿月便撒手人寰,蘇淺是由乳娘帶大,剛剛過完周歲生日兩個月,新的大奶奶便進門了。
蘇淺兩歲上,繼母給他添了一對孿生弟弟。
孿生子本就稀奇,何況還是一雙白白胖胖的男丁,上上下下都圍着新奶奶和這對男嬰,就連父親也很少多看一眼蘇淺。
雖然繼母對他依然和言悅色,可是小孩子卻能感受到繼母眼中的冰冷,有一次他從弟弟們的屋前走過,看到屋門開着,裏面傳來弟弟們咿咿呀呀的說話聲,他很好奇,便想進去和弟弟們玩兒,弟弟們的乳娘剛好出去,屋裏隻有兩個沒留頭的小丫頭。
小小蘇淺走到搖籃前,笑嘻嘻地和弟弟們說話,弟弟們還不認識他,但是可能見是小孩,都很高興,說着隻有他們自己才懂的語言。
正在這時,繼母走了進來,看到搖籃旁的蘇淺,便驚慌失措的大聲喊叫起來:“誰讓他進來的,乳娘呢,乳娘呢,快來人啊,把他抱開,把他抱開!”
突如其來的喊叫聲,把弟弟們吓得大哭起來,蘇淺也給吓呆了,一個婆子過來抱他的時候,他本能地用小手緊緊拽住搖籃的一邊,那婆子沒有留神,硬生生将他拽了起來,搖籃下面的架子被帶得搖晃起來,那婆子這才看到,吓得尖叫......
那場兵荒馬亂之後,蘇淺便被送到祖母屋裏養着,他聽到小丫鬟私下裏議論:“大少爺小小年紀就這麽狠,趁着屋裏沒人想要摔死親弟弟呢。”
蘇家這樣的門第,自是不會讓這種事情傳揚出去,不久以後,那天在場的人都被發賣了,私底下嚼舌根子的也不見了,從那以後,蘇淺再也沒有見過兩個弟弟。
“我知道他是拐小孩的,乳娘說過拐小孩的就長那樣,我知道的。”
“我想跟他走,我不想回家。”
“阿爹往前走,我蹲在地上,阿爹沒看到。”
花三娘吓了一跳,她這才知道蘇淺是故意被拐的,她一直知道蘇淺聰明,可是她沒有想到蘇淺居然這麽聰明。
可是這哪裏是聰明啊,這是傻啊,他傻到以爲被拐比回家還要好。
“他們要弟弟,他們不想要我了,我回去還會走的。”蘇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救個小孩回來,這是小事;不聲不響送小孩回去,這也是小事,可若是明知這孩子的來曆,還要留下,那就是大事了。
花婆婆自是不能答應,花三娘跪在地上,額頭磕出了血,她求花婆婆留下阿淺,哪怕等他長大了送進軍營呢,總之不要讓他回去了。
花三娘從小是做爲查子培養的,她比同齡女孩子懂得很多。
“祖母,阿淺即使能夠順風順水地長大,也會被養歪的,蘇家不缺這個大少爺,他回去就是礙眼的,他還這麽小,人家就能說他要摔死弟弟,等他長大了,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您不說,我不說,阿淺不說,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再過幾年,您就把他送進軍營裏,他不會留在咱家吃閑飯。”
花家當然不缺蘇淺這口飯吃,花婆婆被孫女纏得煩了,索性把這事丢到一邊,随他們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