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有一副好嗓子,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圓,方才還鬧哄哄的圍觀人群,此時鴉雀無聲,隻有少年清朗的聲音響起,被湖面的微風送出很遠。
文筆爲刀、如劍、如挑破漫漫黑夜的那一簇星光,由驚豔,到驚訝,再到驚撼!
在場的每個人,有讀書人,有市井小民,甚至還有青|樓女子,他們都在聽,聚精會神地聽,有的人能夠聽懂,有的人聽不懂。能聽懂的人隻覺這是好文章,震撼心靈的好文章;聽不懂的也覺得這是好文章,每一個字都好聽,比唱戲的戲文還要好聽;青|樓的姐兒大多會念上幾首豔詩,她們也覺得這是好文章,雖然不如豔詩绮麗,可是這寫文章的少年長得绮麗啊,真是太好看了,隻是這麽看着,就是一幅畫,這麽好看的少年寫的文章,當然是天底下頂好頂好的。
轉眼間九張紙全部寫完,霍輕舟站起身來,長身玉立,如同臨風的樹,又如空谷的蘭。
他再一次揮揮衣袖,手中狼毫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弧,落中湖中。
霍輕舟看都沒看圍觀的衆人,他昂首闊步,向着遠處走去,輕衣闊袖,宛若仙人駕臨,衆人不敢眨眼,生怕眨眼之間,他便随風飛走。
遠處水天一色,霍輕舟越走越遠,如同走進水墨畫卷,或許他本就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否則,這塵世之上,怎會有如此完美如此令人一見傾情的人?
直到他徹底走進山水畫中,人們才回過神來,哎呀,怎麽隻顧着出神了,文章,狀元郎寫的文章啊!
早有人撿起如煙念誦過的紙,大聲朗讀起來,有随身攜帶紙筆的,當即便揮毫抄寫出來。
當天,霍輕舟的文章便在茶樓酒肆間傳播開來。
"狀元郎的字裏行間都是悲憤啊,到底發生了什麽?"
"聽說了嗎?太子行刺了慶王爺,還差點燒死了當今天子。"
"真的嗎?這怎麽可能,太子是儲君,皇位遲早是他的,他急什麽?"
"說的就是啊,可是千真萬确,太子非但弑父弑叔,還把太後氣得吐血卧病在床呢。"
"難怪霍小狀元如此悲憤,換做是我,聽到這樣違悖倫常之事也會義憤填膺。"
"這樣說來,霍大學士之所以會緻仕,或許也是因爲太子不仁不義,霍大學士爲人剛正不阿,自是不願輔佐于他。"
"天啊,如此儲君,國将不國也,嗚呼哀哉,天地不容!"
此時此刻,霍輕舟翹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靠在湘妃椅上。
果然啊,讀書人就是世上最愛嚼舌頭也最閑得淡疼的人群。而且讀書人之間的關系也最是錯綜複雜,一個家鄉的叫做同鄉、一個學堂裏出來的不論長幼都叫同窗、一次科考考中的都叫同年、而同一個坐師門下不論年份的都叫同門;張三和李四是同門,李四和王五是同年,張三和趙六又是同窗,劉七和周八又是同鄉,這樣一來,王五和趙六、劉七和周八在張三和李四的詩會上認識,他們就成了同道中人,彼此間相識恨晚。
如此這般,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能聯絡在一起,偏偏這些人平時又很閑,芝麻綠豆大的事,他們也能洋洋灑灑寫個幾大頁,于是小小的嘉興城裏的這件小事,很快便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出了嘉興、飛出了江南、傳遍了天下。
當然,此時此刻,這還隻是輕舟公子的美好想法而已,不過他有信心,此事必将按照他的計劃有條不紊地發展下去。
而他要繼續做的,就是多放出一點閑言碎語、小道消息,然後再旁敲側擊,把他對太子的失望與憤慨感染到每一個人。
京城之中,展愉再次到莊子裏求見姜伯儒時,已是距離上一次一個多月之後了。
"姜大先生,蒯小寶的幹兒子進了東宮,太子如今腹背受敵,得知蒯小寶想給幹兒子尋個好差事,太子主動把那孩子要了過去,乾清宮裏他還要用到蒯小寶的地方還多着。"
姜伯儒根本就不關心這些,他想要的就是把人送到太子東宮。
他耐着性子聽展愉把話說完,道:"好,既然把人送進去了,那就不用再理會他了。"
展愉一怔,費盡心機絞盡腦汁把人送進去了,怎麽又不理會了?
他詫異地問道:"爲何不再理會了?"
"我說不理會就是不理會,哪有這麽多爲何?"姜伯儒不耐煩地說道,難怪當年先祖要輔佐女帝,瞧瞧,都過了一百多年了,這些人還是啰啰嗦嗦,和他們打交道,怎如與謝小九說話更加暢快。
一轉眼離開陝西三個月了,也不知道謝小九懷上娃娃沒有,唉,他和謝小九隻有五年的賓主之義,他還想在臨走之前,給謝小九的娃娃相一相,萬一也是個投胎轉世的呢。
面對姜伯儒的強硬,展愉除了無奈也就隻有無奈了。
雖然姜伯儒不讓他再理會蒯小寶幹兒子的事,可是展愉并沒有完全聽從,隔三差五便打聽打聽。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姜伯儒的意思了。
如今的太子,疑心極重,别說是這半路送進來的小内侍,就連那些從小陪他長大的人,他也并不信任。
東宮裏接連換了幾批人,美其名曰是年紀大了要放出宮,實際上,就是太子要趁機除去自己不信任的人。
太後的病已經好了,反倒是皇帝,卻像是病得更重了。
當然,皇帝的病與别人不一樣。
自從那次他打趴下太醫院三個人之後,皇帝似乎是打上了瘾,他動不動就會用東西往人身上砸,有茶杯茶盞、筆墨紙硯,連同花盆花鋤,但凡是皇帝伸手能夠拿到的東西,稍不合心意便拿來砸人。
一天,太子到乾清宮請宮,剛剛踏進宮門,斜次裏便飛來一串碩大佛珠,以伏魔降妖的姿态打在太子腦門上,太子應聲倒地,昏死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