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車水馬龍的街邊,可卻如同在密不透封的狹小空間裏,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令人壓抑的不是驟緊的空氣,而是少女說話時的氣勢。
阿桑不是第一次見到霍柔風了,但是她沒有見過這樣的霍柔風,印像中明朗卻嬌縱的少女,忽然變得陌生起來,周身的氣場帶給她的威壓,甚至超過了謝紅琳。
阿桑不由自主站起身來,恭聲說道:"加海可汗深知朝廷對展總兵并不信任,因此,他不想再爲展總兵增添麻煩,隻讓我代爲轉達他對展總兵真誠的敬意,我們鞑剌人最敬佩骁勇善戰的英雄,加海可汗很想與展總兵結交,若他日展總兵再次莅臨鞑剌,加海可汗一定會盛情款待。"
嗬,别看阿桑的漢話說得生硬無比,可是這番話說出來,既有挑撥又有威脅。
挑撥了展懷與朝廷的關系,順便威脅一番,你展懷上次暗中來鞑剌的事,若是傳揚出去,管你是什麽大将軍什麽總兵,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霍柔風哈哈大笑,想用這個把柄就能将展懷握在手心裏?
鞑子就是鞑子,留在你們的大草原大沙漠射射雕套套馬,何必還要放眼中原,就憑你們的智商還想到中原一決高低,笑話。
霍柔風轉身一看,賣油茶的老頭早已被幾個粗壯漢子轟到攤子外面,那幾個漢子顯然是阿桑帶來的人。
霍柔風沖那老頭招招手,指着阿桑道:"給她端碗油茶來,什麽都不用加,反正他們也喝不出好壞。"
阿桑不明白霍柔風爲何想起讓她喝油茶,她知道這種情況下最忌被對方牽着鼻子走,可是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對幾個漢子點點頭,示意讓他們不要阻攔。
老頭顫顫微微捧過一碗熱氣騰騰的油茶,放到阿桑面前的矮桌上。
轉身正要離開時,霍柔風叫住了他,她指指油茶,又指指阿桑:"我們漢人在小攤子上吃飯,都要先給錢的,你快給錢啊。"
說完,她又問老頭:"多少錢?"
老頭吓得直擺手:"不敢不敢。"
可是一擡頭看到霍柔風,又連忙改口,伸出一根手指:"一文錢。"
阿桑咬着牙,她來西安又不是吃小攤子的,身上怎會帶着銅錢啊,她從荷包裏摸出一錠銀子,是一兩的小元寶,她依然站着,把銀子往矮桌上随手一扔,對老頭道:"不用找了。"
老頭的一雙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一兩銀子啊,他半個月不吃不喝沒日沒夜也賺不出一兩銀子。
他伸伸手,卻又縮回去,求助般看向霍柔風。
他看出來了,這個男人打扮的小姑娘才是老大,對,求這小姑娘準沒錯兒。
小姑娘發話了:"拿吧,這是你應得的,把我們這三碗也算在裏面。"
老頭一把拿過那錠銀子,飛快地溜到攤子外面。
阿桑氣得想罵娘了,你不是說你們漢人吃小攤子是要先付錢的嗎?怎麽你自己都沒付錢,還要算到我的帳上?
霍柔風看着阿桑那張越來越黑的臉,和言悅色地說道:"準你坐下,把這碗油茶喝了。"
阿桑還想說什麽,可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坐下,她下意識地端起油茶,有點鞑剌的味道,卻又不太像。
她隻喝了一口,便又把碗放下,對霍柔風道:"方才我已經把可汗的話說完了,還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霍柔風打斷了:"這碗油茶是你買的,那就不要浪費,你回去也轉告加海,先把自己眼前的那碗油茶喝完,再想别的。連自己碗裏的都喝不完,他有什麽資格盯着别人的碗。你告訴他,就憑此時此刻的加海,想要表達敬仰之情,就用銀子說話,否則都是放屁!喝你的油茶吧。"
直到阿桑喝完自己碗裏的油茶,她才琢磨出霍柔風話中的意思,可惜那個時候,霍柔風已經走得很遠了。
阿桑望着面前喝得幹幹淨淨的空碗,又看看攤子外面的街道,街道上依然車水馬龍,熱鬧中透出正月裏的喜慶。
阿桑有些茫然,她是怎麽了,九娘子都走了,她怎麽還在這裏喝油茶?
她是誰?她在哪兒?
垂頭喪氣地回到客棧,阿桑徑直走進一個房間,房間裏雄壯偉岸的男子正在等着她。
"可見到展懷了?"男子問道。
阿桑搖搖頭,苦笑道:"展懷沒有來,來的是謝家九娘子。"
"謝家九娘子?謝夫人的女兒?"男子眉頭微鎖。
阿桑點點頭,用鞑剌話把今天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男子耐心地聽完她的叙述,許久沒有說話。
他的面前擺着一碗茶,他來到西安兩天了,他不是第一次來中原,卻是第一次來到中原的繁華之地。
真若論起繁華,如今的西安是比不上京城和江南的,但是西安是十三朝古都,固若金湯的城池、大氣雍容的底蘊、花團錦簇的街市,無不顯示着西安古都的氣勢非凡,這是與江南小橋流水截然不同的風格,更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鞑剌望塵莫及的。
這是他來中原的第一站,他計劃好了,離開西安,他便去京城。
他讓人在西安買了很多東西,有比肌膚還要細滑的絲綢,有鑲金嵌銀的馬鞭,還有精美的宣紙狼毫。
面前的這碗茶,就是他在西安買的茶葉,叫不上名字,但是沖泡起來非常好看,碧綠的茶葉在水中根根直立,如同活了一般。
他想着阿桑說的那碗油茶,便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幾根茶葉被他随着茶水一起喝到嘴裏,又苦又澀,他噗的一聲吐了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