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甯宮裏,古香古色的紫銅香爐裏輕煙缭繞,架子上一隻鹦鹉打了個哈欠,小眼睛無聊地四處張望。
歐陽嬷嬷一雙眼睛從閨秀們身上一一掠過,從握筆的姿勢,到每個人的神情,六名閨秀或面帶微笑,或眉目端方,雖然已經抄寫了四個時辰,可是每個人都是神态安詳,沒有絲毫倦怠。
歐陽嬷嬷在她們身邊一一走過,名門閨秀就是名門閨秀,無論是歐體還是簪花小楷,都是端正秀麗,工工整整。
她看了看百寶閣上的西洋鍾,唉,四個時辰了,誰能想到這些平日裏嬌嬌滴滴的大家閨秀,已經不吃不喝抄了四個時辰的佛經了呢。
"霍姑娘,你抄完了?"歐陽嬷嬷的目光落到坐在第二排末位的少女身上。
少女起身,捧着抄好的經書走到她面前:"思謹已經抄好了,請嬷嬷過目。"
歐陽嬷嬷颔首,對侍立一旁的宮女道:"你陪霍姑娘去長青閣吧。"
霍思謹施禮謝過,跟着宮女去了長青閣。
長青閣離得不遠,也在慈甯宮裏,這裏是太後莳花的地方,四季青翠,鮮花不敗,因此得名長青二字。
霍思謹捧着抄好的《金剛經》不急不慢走在去往長青閣的花石子小徑上。
一部《金剛經》約五六千字,她能背頌如流,抄寫的時候不用邊看邊抄,若是往常她三個時辰便能抄寫完畢,可是今天她還是磨蹭了足足四個時辰,估摸着其他閨秀也快要抄完時,才放下手中的狼毫。
閻嬷嬷教過她,宮裏待了半輩子的人,不會喜歡太出挑的年輕女子。
這一點她也深有體會,當年她在永濟寺做的佛果,一時大出風頭,想來便是招來太後不喜了。
如今她長大了,不再是當年初回京城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了,她行事有分寸,且,今天的機會得來不易,她不會讓自己行錯半步。
長青閣内并非隻有太後一人,芳儀長公主也在,另外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和兩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霍柔風隻見過太後和芳儀長公主,那三位少年男女卻是頭回見到。
她有些遲疑,按理這種情況下,帶她來的宮女是要提前告訴她的,至少要告訴她長青閣裏的人都是誰,可是這個宮女非但沒有說,而且也隻是将她送到長青閣門口,把她交由内侍領進來的。
少年和兩個小姑娘都穿着尋常服侍,雖然華麗,可是看不出身份,就是大戶人家子弟平素的裝束。
可是能夠與太後和長公主坐在這裏的還能有誰,隻是這樣一想,霍思謹便心裏有數了。
她給太後行了禮,便向少年盈盈一拜:"臣女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
少年點點頭,道聲平身,便繼續把玩手裏的一塊小石頭。
霍思謹松了口氣,她沒有猜錯,既然少年是太子,那兩個小姑娘想來就是皇後所出的兩位公主了。
她又依禮給芳儀長公主和兩位小公主行禮,芳儀長公主笑道:"今天抄經,你是頭一個抄完的,狀元府裏的小姐,果然連寫字也比别人快了許多。"
有宮女過來,接過霍思謹手裏的經文,呈到太後面前,太後翻了翻,微笑道:"好一手簪花小楷,秀麗端莊,字如其人。"
霍思謹忙又施禮謝過,太後對侍在一旁的宮女道:"拿去給太子瞧瞧。"
聞言,霍思謹心裏一動,莫非......
"皇祖母說好,那一定就是真的好,孫兒不用看了,再說這是佛經,孫兒又不懂,免得亵渎了佛菩薩。"
室内的空氣一凝,霍思謹藏在衣袖裏的手指都爲了顫了顫。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先帝和太後都是向佛之人,而皇帝就更不用說了,恨不能當和尚去了。
可是這位太子爺,卻說他不懂佛經。
這也太......
"你這孩子,越發淘氣了。"太後笑着說道,非但不惱,反而語氣裏帶了幾分寵溺。
芳儀長公主接過話茬兒,笑道:"太子不看,那就讓我看看吧。"
方才驟冷的氣氛這才爲之一松,芳儀長公主翻翻佛經,道:"嗯,抄得工工整整,字也寫得好。母後,您不賞點什麽?"
太後道:"瞧瞧,還有替别人讨賞的,可見長公主是真的欣賞了。"
說完,太後對宮女道:"把那匣子宮花拿來,讓她挑兩朵,誰讓她先抄完呢,就讓她先挑好了。"
一匣子宮花擺到霍思謹面前,霍思謹連說不敢,隻把離她最近的兩朵拿出來。
又向室内衆人一一謝過,便跟着内侍走出長青閣。
剛剛走出來,便看到又有兩名閨秀正捧着抄好的經書候在外面,見她出來,便有内侍帶着一名閨秀走了進去。
留在外面的那名閨秀,霍思謹是認識的,她是前兵部侍郎李峤的侄女李芝蘭。
李峤雖因病緻仕多年,但李家先後出過十幾個進士,如今在朝中爲官的還有六七個人,李芝蘭的堂兄和親哥哥都在朝中爲官,仕途平坦,前程遠大。
李芝蘭今年剛剛及笄,擅畫花鳥,在京城閨秀圈裏小有名氣。
看到霍思謹從裏面出來,李芝蘭便親熱地拉住她的手,輕聲問道:"霍姐姐抄得又快又好,一定得了太後的誇獎吧。"
說着,她瞟向霍思謹手裏捧着的兩朵宮花。
因爲是從匣子拿出來的,又是太後賞賜之物,霍思謹隻能一路捧出來。
在長春閣裏倒也不覺什麽,可是現在就顯得有些寒酸了。
果然,她從李芝蘭眼中看到了一絲嘲諷,若是以前,她早就面紅耳赤,可是現在也就是微微一笑。
到了今時今日,她還有什麽可覺得丢臉的,若是她再不争取,就要嫁去袁家做填房了。
李芝蘭這種人又怎會知道她的難處。
霍思謹不願再和李芝蘭糾纏,推說還要去看看霍蓉,便走開了。
西府的霍蓉是和她一起進宮的,她抄完經書出來時,霍蓉還在奮筆疾書。
李芝蘭想笑就笑個夠吧,反正她志不在裏面的那個人。
太子呢,别人或許巴不得,可她不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