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進京獻俘還是三十年前,進京獻俘的是上一代的閩國公展威,他是這一代閩國公的父親,展懷的祖父。
三十年前,展威大敗倭寇,擒住匪首一十三人,其中包插倭人左将軍。
但是那次的獻俘禮其實是很悲壯的,據說展威率領麾下十三大将進城,而那十三匹戰馬之中,有三匹馬上馱着的不是威風凜凜的将軍,而是靈位。
那場戰役展威折三子。
展家軍着重孝,雖有聖旨仍不肯除孝,禮部尚書親自出城苦苦相勸,最終随展威進城的将軍,雖然除去了铠甲外面的孝服,卻仍在右臂上纏了白巾。
但是這些往事早已無人記得,即使三十年前展威獻俘的事情被人翻出來,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也隻是展威獻俘時已年過四旬,而展懷還是十八歲的英俊少年。
勳貴子弟們躍躍欲試,也想在獻俘禮上展露頭角,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也不比展懷差。
霍家的彩繡坊是京城裏最貴的衣裳鋪子,原本做的十之八、九都是女眷生意,這陣子繡娘們連夜趕制的,卻有一半是爺們兒穿的箭袖。因爲勳貴家的少年們全都憋着一股勁兒,又是換馬鞍又是做新衣。
霍柔風聽說以後笑彎了腰,對霍大娘子道:“他們是不是以爲,他們祖宗留下的爵位都是靠新馬鞍新衣裳換來的?”
霍大娘子歎了口氣:“當日朝廷要征西時,這些勳貴之家可全都避之不及,甯可讓子弟去庶邊也不讓他們去征西,如今展五将軍立了大功,卻又個個眼紅起來。”
霍柔風笑道:“他們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小展。”
霍大娘子不由得看向妹妹,長眉入鬓,明眸皓齒,笑起來時一雙大眼睛彎成月牙兒,明媚得如同春天的花兒。
“無論如何,展五将軍也是定過親的人了,這次他回來,你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整日在一起玩兒了,姐姐知道你和他是打小的情誼,可是畢竟男女有别,再說,他也有婚約。”霍大娘子說到最後,聲音中已帶了幾分嚴厲。
聞言,霍柔風怔了怔,她好像從未想過這些事情。
她和小展,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了嗎?
她想起廣東宅子裏,閨房中挂着的那兩盞花燈。這兩盞花燈,她從京城帶到廣東,一直挂在閨房裏。這兩年裏,無論上元節還是中秋節,她都能收到很多花燈,有下人們給她買回來的,也有鋪子的掌櫃們送的,可這些燈無論多麽精緻多麽漂亮,她也隻是玩玩而已,玩夠了便不知丢到哪裏去了。
她房中挂着的,一直隻有展懷親手做的那兩盞燈而已。
“小展不會再給我做花燈了嗎?”霍柔風扁了扁嘴,她有點兒别扭。
對于展懷的心思,霍柔風或許還是一知半解,但是霍大娘子心裏卻明鏡似的。
關于展懷定親的事,雖然霍柔風沒有和她多說,可霍大娘子也猜出是怎麽回事了。
其實她對展懷是否定親并不如她說的這般介懷,因爲在她看來,那門親事隻是掩人耳目而已,不用等到展懷回到福建,兩家人要麽退親,要麽那女子就會突然“病故”。
她真正在意的,則是展家和霍家門第上的差距。
展家的門檻太高了,小九就是陪嫁一座金山過去,在别人看來還是高攀。
霍大娘子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妹妹被人看不起,嫁到婆家還要受人非議。
無論展懷還是小九,都是少年心性,太過單純了。
再說,展家是否同意這門親事,都還不一定。
因此,霍大娘子才說了這麽一番話。
看着妹妹純淨的眸子,霍大娘子一陣心酸,但她馬上說道:“即使展五爺再送你花燈,又是以何名目呢?以前你們是好兄弟,可是現在呢?”
霍柔風有些不解,但是她很快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來,她一拍腦門,道:“哎呀,我還沒有告訴小展,我是女子呢,天啊,他要回來了,我怎麽見他呢?”
霍大娘子也想拍拍自己的額頭,家裏有個假小子似的妹妹可怎麽辦?
“或許展五将軍早就知道你是女子呢?”霍大娘子問道。
霍柔風堅定地搖搖頭:“怎麽會?他肯定不知道,姐,您忘了,黃大頭和蘆瑜他們整日和我在一起,他們不是也沒有發覺嗎?小展不會騙我的,他如果發現了,他會問我的。”
霍大娘子也很奇怪,從展懷對小九的态度上,她是感覺展懷是知道的,但是展懷如何知曉,她便猜不出了。
不過,她還是要提醒妹妹:“霍小狀元如今就在真定,或許他已經告訴展五将軍了,但是你要記住姐姐剛才提醒你的話,萬萬不可莽撞地跑到國公府找展五将軍,記住了嗎?”
霍柔風覺得自己像是吃了一堆蒼蠅,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不能去找展懷的原因,居然是因爲展懷已經定親了。
她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屋裏,随手拿起一本詞話,剛剛翻了幾頁,她就把詞話扔到一旁了。
是啊,展懷定親了,而她是女子啊,她不能再和展懷在一起玩了。
“啊啊啊啊啊!”霍柔風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叫起來。
白芷和半夏慌忙跑了進來,正要問是怎麽回事,采芹伸出手指沖着她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白芷和半夏是最近才開始侍候霍柔風的,對于九娘子的性子所知不多,自是比不上從小服侍的采芹。
果然,霍柔風喊叫了一會兒,便對采芹道:“去給我準備幾套男裝,我也要穿箭袖,要好看的,讓彩繡坊趕制出來,我要最新樣子的。對了,把我的弓拿來,我好幾天沒有練箭了。”
于是,到了九月初九那天,京城的大街上,便多了一位一身錦繡箭袖的少年,少年濃眉大眼,唇紅齒白,隻是這少年年紀輕輕就蓄了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怪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