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輕舟非常羨慕,他道:“霍某幼時便想遊曆天下,去想去之處,讀想讀之書,做想做這事,可惜上有嚴父,霍某也隻能爲功名前程折腰,唉,比之謝兄跨青驢踯躅風塵,霍某隻是井底之蛙矣。”
好在如煙和如霧被攔在門外,否則聽到自家大爺的這番話,說不定會給驚得跳起來。
可是這番話從霍輕舟嘴裏說出來,卻是臉不紅心不跳,就像是霍大公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說話,這樣謙遜。
接下來,謝思成又吹了一曲蝶戀花,哀怨纏綿,聽得霍大公子眼角微濕,曲畢,霍大公子提議二人合奏《百鳥吟》,謝思成用笛,霍大公子卻是以水碗爲樂器,清音乍洩,竟與笛音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曲奏畢,謝思成撫掌:“霍兄于音律的領悟,乃大才之相,若再加以雕琢,定成一代名家。”
霍大公子感慨萬千:“有領悟又能如何,霍某自三歲開蒙,便一心隻讀聖賢之書,唯願能金榜題名,以告列祖列宗,不枉霍家世代書香。”
說到此處,霍大公子以扇掩面,做悲痛狀。
反正這裏也沒有其他人,霍大公子是不會告訴别人,他除了沒有用功讀書以外,他對讀書以外的事情全都曾經用功鑽研,但是也隻是曾經而已。
他從三歲開始,每隔一兩個月便會有一個新的愛好,且每一次都很用功,但是除了練武,他對任何愛好的熱情都沒有超過三個月。
謝思成頓生憐才之心,兩人惺惺相惜,一個吹,一個敲,一曲終罷再和一曲,直至外面傳來三更鼓聲,謝思成眼中露出疲憊之色,道:“夜色已深,霍兄不如先回去,待到明日我們再奏。”
霍輕舟卻沒有倦意,他道:“不用不用,我與謝兄相談正歡,不如今夜你我抵足而眠,明晨聞雞起奏,真乃人生幸事也,謝兄,你看如何?”
謝思成沒有想到,霍輕舟居然要留下,還要與他抵足而眠,他失笑,道:“此間還有空屋,我讓汪伯爲霍兄收拾出來吧。”
“不用收拾了,我就和你一起住,我們還能在月光下輕吟淺談,豈不妙哉?”霍輕舟說着,便走到窗前,推開菱花窗子,便看到自己的兩個随從被那個叫汪伯的老者攔在門外,那老者伸着手臂......也不嫌累!
擡頭看去,皓月當空,霍輕舟轉過身來,一臉歡欣,他對謝思成道:“謝兄,你快看,好美的月光啊。”
于是那一夜,謝思成生平第一次和别人睡在同一張床上,而且還是個男人。
霍輕舟似乎已經忘記他來通州的目的,他忘記尋找父親,也忘記自己的兩個随從。
他喋喋不休,爲了能夠結交謝思成這樣的朋友興奮不已,他如孩童般的雀躍。
終于,謝思成支撐不住,進入了夢鄉。
霍輕舟的話音也越來越低,接着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霍輕舟緩緩睜開眼睛,床前一燈如豆,沒挂窗簾,月光透過高麗紙灑進來,他能看清屋子裏的擺設。
這是謝思成的卧房,如同謝思成這個人一樣,清秀雅緻,一塵不染。
霍輕舟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屋子,無論是在槐樹胡同,還是在泰山書院,他的屋子裏随處可見的,都是他的心愛之物。
有他推牌九赢來的女伶小鳳仙的戲服,有他從泰山頂上扛回來的石頭,也有他五歲時畫的猛虎下山,十歲時買回來的大銅錘......
但是清雅如謝思成,他的屋子裏卻沒有任何一件帶有個人色彩的東西。
每一件家什,每一樣擺設,雖然不俗,卻都是可以買到的。
隻要找一個當地人,給他一些銀子,保證一個時辰之内,便能把屋子裏的這些東西置辦妥當。
霍輕舟微笑,這座院子、這間屋子,都是暫時的。
他很想悄悄起身,去把這座院子翻一遍,可是他躺着沒有動。
霍九的人把父親支到通州,這是巧合。霍九的人并沒有想到父親會來通州,隻是因爲不想洩露霍九行蹤才随口說的,隻是父親卻真的來了。
張亭來到通州,則是霍九吩咐來找父親霍江的。
展懷到通州,卻是事先計劃好的。
想到這裏,霍輕舟心裏一動。
展懷來過通州,這是千真萬确,張亭是奉了主子的命令,他來通州也是千真萬确。
可是父親呢?
事實上誰也沒有看到他來通州,隻是那天采芹說起他到雙井胡同的事時,霍九和自己全都自然而然地認爲父親是來通州了。
霍輕舟的心裏如同萬馬奔騰,父親究竟有沒有來通州呢,如果沒來,那麽這兩天他去了哪裏?
還有張亭,他明明是來找父親霍江的,爲何又打聽謝思成呢?
難道張亭以前就認識謝思成?
若是張亭認識謝思成,那麽霍九或許也認識,這個謝思成究竟是什麽來頭,他設了這個局引自己入甕,又是爲了什麽?
自己之所以來通州,是因爲聽說錦衣衛和展懷在通州動過手,他擔心父親一介書生,會受池魚之災,這才緊趕慢趕來到通州的。
他是臨時決定,除非有人搶在他前面,把消息告訴了謝思成,否則謝思成又怎知他會來,而在此等着他呢。
霍輕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
客棧裏的那名夥計,是故意把張亭要找帶玉笛公子的事情告訴他的。
方才他跟着謝思成進屋睡覺時,汪伯便進來回禀,說他的兩名随從還在外面,他便佯做無所謂,大手一揮,讓汪伯轉告如煙和如霧,讓他們先回客棧,又說多給了客棧夥計一角銀子,讓如煙和如霧讓那夥計給置辦幾樣小菜,明天早上就送過來。
如煙和如霧一直跟在他身邊,他當然沒有多給那夥計銀子,但願這兩個能夠聽出他話中有話,把那個夥計抓起來好生盤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