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霍江仍然記得他當時的感動,除了感動,還有對謝婵的憐惜。
謝婵口中的舅母就是謝紅琳的母親,謝太太身體不好,做爲女兒的謝紅琳卻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謝婵在替她盡孝。
除了謝婵懂事孝道以外,想來她在謝家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好過吧,否則這鑿冰取魚的事情,吩咐下人就行了,哪裏用得着她這個表小姐親力親爲。
“謝姑娘,你在關内還有親人嗎?等我回去的時候,可以替你給他們帶封信。”霍江說出早就想說的話。
謝婵曲膝向霍江施了一禮,聲音苦澀:“小時候我被人拐賣,輾轉到關外,承蒙養母憐惜把我撫養長大,對我而言,謝家便是我的親人,而我......早已不記得自己本來姓甚名誰。”
那時的霍江隻有十幾歲,雖然比很多同齡少年都要持重冷靜,可是卻也還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聽到謝婵的話,他隻覺心中似有一根繃緊的弦,被猛的拽起又彈開,揪得他一陣心痛。
“我看你帶些江南口音,想來你應是江南人氏,等我回到江南,便托人去打聽打聽,看看十幾年前,有哪個大戶人家丢了女兒,說不定他們一直在找你呢。”霍江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他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他能夠爲她做到的。
謝婵舉止端莊,即使不是出自江南的世家大族,也是書香門第的姑娘,這樣的人家,是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流落在冰天雪地,寄人籬下的。
謝婵眼中眸光閃動,在當時的霍江看來,這是希望的光輝,在之後的很長時間裏,他都沒有懷疑過謝婵身世的真假,他也一直堅信謝婵如她自己所說,懵懂無知時便被拐賣,早已忘記了自己家鄉何處。
謝婵笑得悲苦,卻又嬌弱得如同風中的柳絲,她含着眼淚,對霍江搖搖頭:“霍公子還是不必了,我感念公子美意,可若是被舅父和舅母知道我還想着親生父母,他們一定會生氣的,到那時我的日子就更難了,我怕......”
“不不不,你不要怕,等我找到你的家人,會悄悄安排讓他們來關外與你相認,我曾在無錫遊學,因此有幾個同窗都是也自江南的名門世家,我寫信過去,讓他們幫忙查找,一定能找到的,你還年輕,要有信心。”霍江很激動,眼前的謝婵就是一朵彷徨無助的菟絲花,需要有人來幫助她,扶持她,給她依靠,給她希望.
謝婵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滴落下來,她無聲地哭泣,霍江手慌腳亂,想遞方帕子給她,可是掏掏衣袖,才想起他一個男人哪會随身帶着帕子.
謝婵自己掏出帕子,拭去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霍江道:“我隻是一時感懷身世,讓霍公子見笑了。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琳兒的命就很好,從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等到再過兩三年,嫁給高家表哥,做了雪域山莊的少奶奶,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我,隻盼着舅父和舅母能夠念在去世的養母,不要把我随随便便嫁個土匪,哪怕隻是小門小戶的莊稼漢,我也心滿意足。”
說到這裏,謝婵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她可能是不想讓霍江看到她的窘态,用帕子捂着臉,一步三滑地踏冰跑去。
霍江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謝家又怎會把謝婵嫁給小門小戶的莊稼漢?正像謝婵所說,他們很可能會找個有勢力的土匪頭子,把謝婵嫁過去,既可以拉攏人心,又能落個積德行善撫養孤女的好名聲。
不行,不可以這樣,謝婵這麽好的女子,不可能淪落到這份田地。
霍江一天也不想留在這裏了,他要盡快回去,托江南的同窗,爲謝婵找到她的親人,恢複謝婵應有的身份,讓她正大光明地做好人家的女兒,而不是土匪頭子的老婆。
可是接下來一連三天,謝先生也沒有再叫霍江過去,霍江很着急,可又沒有辦法。到他這裏來的人都是啞巴,他問起謝先生的事,啞巴們也隻會搖頭。
霍江想想也是,這些人都不是謝先生身邊的人,想來也不知道謝先生的事。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居然在小院子附近遇到了謝紅琳。
謝紅琳嘟着嘴走得很慢,兩個小丫頭遠遠地在後面跟着。謝紅琳左右張望,一幅百無聊賴的樣子。
看到他,謝紅琳怔了下,随即便瞪起眼睛:“你怎麽在這裏?”
霍江皺起眉頭,這個女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早知道我就不給你畫那幅竹子了。
“我就住在旁邊的院子,難道不可以在這裏走路嗎?”霍江沒好氣地說道。
陽光下,謝紅琳一身紅衣,她的臉蛋也是紅彤彤的,如同早晨的朝霞,隻是霍江對眼前的美色無心欣賞,他别過臉,去看一旁不知是誰堆起的雪人。
“沒有啊,我是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你畫的竹子很好,我很喜歡,我爹和我娘也說畫得好......我已經會繡竹子了,我還會學會做襪子......你如果沒有襪子穿,我可以幫你做一雙......哎呀,我是說把給我爹做的不合适的那雙拿給你穿......”
她颠三倒四地說着,霍江忍不住問道:“令尊和令堂身體都不好,你不用在他們身邊侍疾嗎?”
謝紅琳一怔,扁扁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他們在屋裏說話,把我轟出來了......”
這倒是霍江沒有想到的,他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委屈的樣子倒也并不讨厭。
“我住進來以後,福伯讓人給我送了衣物鞋襪,我還有襪子可穿,不勞煩謝小姐了。”
謝紅琳哦了一聲,像是很失望:“我知道的,你們都一樣,全都這麽說,什麽都不用我去做,什麽也不用我來管,下個月我就十四歲了,已經是大人了。”
她低着頭,沒精打彩地繼續向前走,霍江無奈地搖搖頭,真是個寵壞了的小姑娘,若是也像謝婵那樣,整日看人臉色,你就不會這樣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