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郭詠的屍身已經在府裏停了多日,錦衣衛派人守在郭家,不允許郭家人随便出門,更不讓發喪。
現在能夠正大光明給郭詠辦喪事,郭家人被軟禁多日,早就别無他求,哪裏還敢聲張。
街上對郭詠之死傳言頗多,有說他貪贓枉法遭報應的,也有說他是得罪了某位同僚被買兇的,甚至還有一個說法,說郭詠年少風(防)流(屏),和青(防)樓(屏)女子海誓山盟,出仕後背信棄義沒有去接那女子團聚,那女子卻不知他已變心,苦等不到後自盡而死,死後不肯投胎,化做怨鬼在陽間苦苦尋覓,一尋便是十幾二十年,終于在京城找到了他,卻發現他不但身居高位,還已娶妻納妾,那女鬼一氣之下,便索了他的性命。
人們大多對自己不熟悉的世界很感興趣,對于老百姓而言,茶餘飯後最喜歡津津樂道的就是皇家和官家的事了。這裏面又以男男女女的那些最受歡迎,于是在郭詠的諸多死因當中,被傳得最廣的便是女鬼索命的說法。
如果是還活着的人,或許人們還有所收斂,可是郭詠已經死了,朝廷難道還會爲了一個死人去抓傳閑話的人嗎?當然不會。
因此街頭巷尾、酒樓茶肆談論最多的,不是榮王謀反的大事,也不是某某高官納了小妾的喜事,而是前任首輔大人不久之前與女鬼共赴黃泉的豔事。
這些傳聞當然也傳到了趙旭耳中,他嗤之以鼻,郭詠是什麽身份?若是真有與他牽扯不清的青(防)樓(屏)女子,早在那女子活着的時候就已經擺平了,還用得着讓那女子自盡?給自己背上情債?
根本無須多問,這就是市井小民胡說八道.
不過,自從郭詠死後,趙旭便如一隻無頭蒼蠅寝食難安,說得難聽一點,他和郭詠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沒有了郭詠,他以後在内閣的日子可想而知.
今天,他忽然被皇帝派去見霍江,他就覺得不妥。
因爲就在幾天之前,外面的風向忽然變了,前幾天被傳得沸沸揚揚的女鬼索命,忽然就變成了展五公子殺人。
展五公子就是展懷,閩國公的小兒子。
而這件事的緣由更加匪夷所思,那便是霍江的嫡長子霍炎大白天地憑空失蹤。
也不知最初是從哪裏傳出來的消息,說霍炎是被展懷抓走的,接着,便又傳出展懷不但抓走了霍炎,還殺死了郭詠。
原來沒有女鬼,所謂女鬼,其實是從福建來的展懷。
趙旭對于這個消息也同樣不相信。
閩國公府展家,無論是同郭家還是霍家,都沒有任何恩怨,展懷真若是想殺人,想綁人,也是針對宗室和勳貴,關這兩位文官什麽事?
現在霍江就坐在他面前,趙旭隻覺渾身别扭。若是論資排輩,霍江可比他的資格老多了,雖然霍江辭了内閣之職,可是無論名聲還是在皇帝和太後面前的地位,霍江都甩了他一大截。
兩人客套幾句,霍江便取出一封書信,對趙旭道:“犬子不幸,被人綁走,昨天犬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一位砍柴的樵夫送來了書信,犬子在信裏說,他已經見過綁他的人,而且也知道是誰。
趙旭眉頭皺了起來,他的目光停留在霍江手裏的書信上面,霍江雖然拿出了這封信,卻沒有把信遞到他面前,他一時搞不清楚,霍江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哦?霍公子受苦了,不過居然還讓他遇到一位好心的樵夫,那位樵夫居然還能把信送到霍大人手中,真乃上天垂青,不幸中的萬幸。”
他的話音剛落,霍江的臉色就變得鐵青,他霍的站起身來,厲聲道:“趙大人是說我這封書信有假?還是說犬子被匪人抓走有假?”
趙旭與霍江并不相熟,在他看來,霍江是位謙謙居子,隻是有幾分書生意氣,倒也不是難以相處之人。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也不過就是說了幾句話,霍江就聲色俱厲了。
他可不是芝麻綠豆官,他和霍江同是二品大員,平起平坐,你霍江有何資格對我吆五喝六。
“霍大人,你這是怎麽了?我也沒說什麽啊,再說筆迹能模仿,書信當然也能做假,霍大人隻憑一封書信,就怎能斷定這一定會是令公子所寫?眼下這個關頭,霍大人還是小心行事,不妨把書信交給大理寺,讓他們根據霍公子的手稿辨别一下。”趙旭也站起身來。
霍江冷笑:“犬子是北直隸的案首,他平日所做的文章十之有六被印成範文,讓各地學子參閱。趙大人若是仍不明白,可以到街上随便找幾位應試舉子,讓他們來辨别一下,這封書信的措辭用句,是否犬子的文風?”
趙旭怔住,他沒有想到霍江會從文章的風格上來反駁他!
非但如此,還暗諷他不學無術,比不上街上随便找來的應試舉子。
他雖然比不上霍江是狀元及第,可他也是庶吉士出身,難道還不如那些舉子們嗎?
“霍大人,不妨把書信讓我看看?”趙旭說道。
霍江拿着書信的手向前伸了伸,這裏是文華殿外面閣老們議事的書房,自是沒有人服侍,于是趙旭便以爲霍江是要把書信遞給他,他便伸手去接。
可是霍江的手也隻有向前伸了一下而已,趙旭的手伸過來時,他又把手縮了回去。
非但如此,還把那封書信珍而重之地塞進官服的衣袖裏。
趙旭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向前伸不行,向後縮也不行,就如同走錯場子的舞娘,尴尬而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