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了,便歪着腦袋笑眯眯地看着圓通大師,一雙大眼睛眼巴巴的,像極了等着大人給壓歲錢的小孩子。
而實際上,她也的确還是個小孩子。
别以爲有錢的小孩就不希罕壓歲錢,事實上霍柔風能從别人手裏得到錢的機會很少,她要用銀子,自是會有身邊的人到帳房去取,而她從小到大,也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從長輩和姐姐手裏拿到壓歲錢,因此,她很珍惜,每次收到的金馃子,她全都讓采芹收好了,存了一罐子了。
現在,她看着圓通大師的神情,就像在等着姐姐給她金馃子,多給幾個吧,求求了。
圓通大師深深地看着她,道:“老衲若講佛偈,汝可能聽否?”
霍柔風搖頭:“否,聽不懂。”
圓通大師笑了,他的大臉笑起來很像彌勒佛,隻是少了那個大肚子,他道:“佛說一切法,爲度一切心,若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汝有諸願,那便有妄心,然汝不懂,那便去吧。”
霍柔風這次聽懂一半,這是說她既然有很多心願,那麽便是有了渴求和妄想,然而和尚說的她又不懂,老和尚就不想對她說了,讓她走,反正也不指望她能成佛了。
她又搖頭:“大師,您還沒給我開光呢,開了光我就走。”
山林空曠,霍柔風嬌嫩的聲音響起,剛剛小跑着過來,此時躲在一棵古松後的霍江聽得頭冒虛汗,他隻聽到這幾句話。
霍九不是說她跟着什麽張先生讀過書嗎?圓通大師要送她偈語,她卻聽不懂,大師讓她走,她卻還要開光。
想當年,他死裏逃生,圓通大師卻連一面都不肯賜見,隻是一句塵歸塵,土歸土而已,是了,圓通大師還說他是凡夫俗子,那麽此時圓通大師卻對霍九說了這麽多的話,顯然是看重霍九,可惜這個孩子啊,不學無術。
他的心不由自主揪了起來,雙眼一眨不眨盯着圓通大師,小兒無狀,莫要介意爲好。
“汝自殺戮中來,又要到殺戮中去?”圓通大師說道。
霍江不解,不知圓通大師此話怎講。
好在這句話霍柔風倒是聽懂了,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天下亂象早生,早晚都要有殺戮,早一日去,黎民百姓便能早日安居樂業,再說,大師您忘了嗎,我不是說了,這是給朋友求的,不是我自己戴。”
霍柔風忍不住把原應腹诽的話說了出來,這位大師歲數大了,記性不好。
圓通大師搖頭:“前世因,今世果,這是汝之因果,而非他人。”
霍柔風一怔,這是她的因果?她的因果,而不是展懷的?不,展懷也有因果,皇帝派人想要除去展家是因,展家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是果。而她的因果呢,她的前世便是因,今世便是果。
霍柔風怔怔出神,直到圓通大師帶着阿花和阿黑起身要離開,霍柔風才緩過神來:“大師您别走啊,咱們也算相識一場,您總要有所表示吧,就給我開個光吧,您别太小氣,出家人太小氣可不好,佛祖割肉喂鷹,您給凡人開光都不肯,佛祖會生氣的。”
霍江聽到這一番話,險些昏過去,他連忙走過來,嘴裏不住地說道:“佛祖恕罪,大師恕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圓通大師卻似沒有看到他,轉身對霍柔風說道:“老衲從未予人開光,你求老衲不如去求寺内諸僧。”
霍柔風索性追了過來,一把拽住圓通大師補丁疊補丁的袍袖:“大師,您從未給人開過光,那一定是不會了,沒關系的,我先去請教一下住持大師,然後再回來告訴您。”
說完,她沖着剛剛站起來的張亭和張軒喊道:“你們跑得快,快去告訴住持方丈,就說我馬上就到。”
張亭和張軒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剛走幾步,便聽到身後一身佛号:“阿彌陀佛,回來!”
兩人立刻停下腳步,齊齊回過頭來,就見圓通大師對霍柔風道:“将此物留下,下月此日再來取回。”
霍柔風聞言大喜,抓住圓通大師衣袖的爪子卻沒有松開:“大師,我聽人說開光隻要半日便好,您爲何要一個月啊,對了,您不會,要現學。”
霍江眼前一黑,又一次幾乎昏過去,卻聽圓通大師道:“既有半日開光,又來尋老衲做甚?”
霍柔風眨眨大眼睛,明白了,一分價錢一分貨,這不知多少歲數的老和尚當然和别的和尚不一樣了。
她終于松開了圓通大師的衣袖,雙手把那枚竹牌捧到圓通大師面前:“大師,求求您了,不要偷工減料啊。”
圓通大師拈起那枚竹牌,然後對霍柔風道:“汝可去否?”
“可去可去,我這就去了,一個月後我再來看您。”說完,霍柔風摸摸阿黑,又親親阿花,這才帶着張亭和張軒走上來時的山路。
他們走過一片山坡,霍柔風這才想起霍江來,霍江怎麽沒有跟着她一起走,對了,霍江還要向圓通大師道謝呢,可是阿花和阿黑都在,他敢嗎?
雖說霍江這個人忘恩負義,假裝不認識霍老爺,可畢竟爲她擋下阿花一爪子,霍柔風決定還是要回去看看。
于是主仆三人又往回去,走出不遠,就看到霍江步履艱難地走過去,她叫一聲:“霍先生!”
霍江聽到聲音,擡頭看到是他們,因爲傷痛而彎下去的背脊立刻挺得筆直,身姿如松地走了過來。
霍柔風在心裏暗道,怎麽有這麽死要面子的人啊,你受傷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對張軒道:“你力氣大,背上他。”
霍九爺的命令對于張軒就是聖旨,霍江死活不讓,可他一介書生又受了傷,哪裏是張軒的對手,不由分說,他就被張軒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