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通大師的目光也隻是在二人臉上掃了一下,便看向正回頭張望的霍柔風:“無妨。”
這話并非是對張亭和張軒說的,而是說給霍柔風。
霍柔風聞言嘻嘻一笑,對圓通大師道:“多謝大師大人有大量,我還有個不情之情。”
說完,她沒有任何停頓,也不管圓通大師是否答應,便從懷裏掏出那枚平安牌:“大師,您給這枚平安牌開光吧,我有位朋友是武将,他快要上戰場了,有您開光的平安牌,一定能保佑他大獲全勝,平安歸來。”
圓通大師一雙原本和藹的眸子忽然變得犀利起來,他注視着霍柔風,似是洞察一切。
“你回來了,還想拿回以前所有嗎?”
短短十幾個字,卻如重錘一般敲擊在霍柔風的胸口上,她不由自主用手捂住胸口,這一刻,她感到痛,很痛,這種痛似曾有過,卻又似很遙遠。
她記起來了,這是前世她被塞進金塊時的感覺,這是怎麽了,爲什麽,爲什麽?
霍柔風身子猛的一震,晃了晃,她的眼前一片血色,喉嚨裏也都是血腥的味道,就連四周的空氣之中也是這種味道,就像那天在貢院前街,她站在那出了人命的鋪子門口,也是這種味道。
她用手指去摳自己的喉嚨,她要把吞進去的金塊摳出來,她還沒有長大呢,她不想死,她還要生下十個女兒,每個女兒一匹小紅馬,春日裏,草長莺飛,她就帶着女兒們去蹴鞠,她蹴鞠很好,全京城的閨秀都不是她的對手,她要教給女兒們。
痛,太痛了,眼前爲何什麽也看不到了,這麽多的血,到處都是血,母親呢,高家兄弟呢,對了,她剛才似乎從門縫裏看到崔公公跪了下去,還有金吾衛,守護皇宮的金吾衛叛亂了,他們背叛了天子,他們追随了禦夫。
好痛,痛啊!
霍柔風像一條離岸的小魚,大口地喘息着,可是也隻是剛剛喘了幾下,她便重又用手指去摳自己的咽喉,摳出來就好了,有一次她不小心吞進去一小塊骨頭,母親親手把她倒提起來,又甩又摳,那塊骨頭便出來了。
對啊,能出來的,金塊也能出來,可是摳着摳着,她的手便沒有了力氣,接着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下,她倒在地上,眼前的血色終于褪去,她看到一雙腳,一雙男人的腳,那雙腳一步步向她走近,那是父親的腳嗎?不是,父親身爲禦夫,又怎會穿着一雙布鞋。
那雙腳走到她的面前,她大睜着雙眼,她想擡起頭來看清這個男人的臉,可是她的身子越來越僵硬,她動彈不得,她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男人的雙膝落下,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公主,臣來晚了,公主!”
男人的聲音很熟悉,可是她的大腦有些混沌,她想不起從哪裏聽過這個聲音了,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她能聽到。
這是來救她的人吧,她得救了,太好了,母親呢,是不是也能救下母親?身上不疼了,一點也不疼了,不疼了,她終于不疼了......
她的呼吸越來越緩慢,那男人裹在粗布褲子下的膝蓋也變得越來越模糊,終于,她什麽也看不到了。
“阿彌陀佛!”
一聲佛号從天而降,霍柔風猛的驚醒,她的眼前是圓通大師那張隻是略顯蒼桑卻沒有幾條皺紋的大臉,阿黑和阿花就在身邊,她也和方才一樣,跪坐在大青石旁,不遠處,張亭和張軒跪在松樹下面,兩人一臉虔誠地看着圓通大師。
而她手中,還拿着那枚要送給展懷的平安牌。
剛才的一切宛如夢境,卻又真實得令她毛骨悚然。
她那身爲禦夫的生父沈慧沖呢,爲何沒有看到他,還有,那個男人是誰,那個穿着粗布褲子和布鞋的男人,穿着這樣的衣裳出現在皇宮裏?
這一世,她能記起的便是她被那幾個粗壯宮人按住,塞了金塊到嘴裏,然後她便眼前一片血色,再然後她便不記得了。
血色,對了,這兩次,一次是在貢院前街,一次就是方才,她都似是看到了血色,還有就是滿世界的血腥氣。
霍柔風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圓通大師,許久,才喃喃地問道:“爲什麽?”
圓通大師微笑,如果不是他的身子瘦小枯幹,他笑起來的樣子倒有幾分像彌勒佛。
“你有何感悟?”他問道。
霍柔風搖搖頭:“很痛,很苦,眼前似是有很多血,别的都不知。”
“不知?那可否想活?”圓通大師又問。
霍柔風點點頭:“想活,我想長大,大師,我想長大,以前是,現在也是,求求您,代我向佛菩薩說說,讓我長大好不好?”
圓通大師還是那個笑容,他繼續說道:“隻是長大?”
霍柔風不假思索便道:“還請保佑我的母親、我今世的父親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保佑我今世的姐姐長命百歲,無災無痛,能夠尋到如意郎君,我的姐夫一定要長得好看,如果是不好看的,那就别讓佛菩薩保佑了,換一個再說,保佑高夫人的子孫人丁興旺,尤其是展懷,保佑他大獲全勝,再保佑羅大夫能妙手回春,保佑黃大頭能少花冤枉錢,保佑蘆瑜大方一點,長大以後别像他祖父一樣是隻鐵公雞,保佑謝大哥别讓太平會做壞事,保佑畢先生能寫出更多故事,保佑黑豆兒能找隻不嫌棄它的母狗當老婆,保佑金豆兒長胖一點兒,它太瘦了,保佑采芹能快點嫁出去,保佑采蓮能把蘇家娘子的醫術學會,最好是能到四時堂坐診,成爲京城裏的女大夫,再保佑蘇家大姑娘的傻病不要再犯,還有花三娘,唉,誰知道花三娘又去哪裏了,大師啊,您跟佛菩薩離得近,麻煩和他老人家說說,讓花三娘早點回來,她一個人在京城裏,做的又是危險的事,我擔心她會出事,還有,再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