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輕脆悅耳,如同出谷的黃莺,卻又如男子一般灑脫豪邁,這聲音越來越小,就如那個紅色身影一般漸行漸遠,霍江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抓住,可卻抓了空,他的手靜止在半空中,許久,才頹然落下。
霍柔風眨眨大眼睛,走到霍江面前,托起那顆珠子,就像托着一盞燈:“你找什麽?我給你照着,九爺這顆珠子好吧,這是我前陣子剛買的,今天總算派上了用場。”
霍柔風買這顆珠子倒也沒花多少錢,但卻頗費周折,早前她在杭州時見過一顆,可惜早已被人訂下了,得知這珠子是從廣東來的,她便給廣東分号的大掌櫃寫了信,讓他給尋一顆,那大掌櫃倒真的給她尋到了,花了二千兩買下,又派了專門的人送到京城,前前後後用了大半年,因此霍柔風對這顆珠子甚是喜愛,自從得了這顆珠子,她帶着金豆兒鑽到一隻大箱籠裏,蓋上蓋子,一人一狗對着發光的珠子張大了嘴巴,身邊服侍的人爲了找她們忙得不亦樂乎,直到一人一狗都餓了,從箱籠裏爬出來時,才知道帳房已經在調拔現銀,随時準備給霍九爺交贖命錢。
沒辦法,霍九爺十一歲,被綁票三次,除了最後一次她沒對姐姐說以外,其他兩次可是人盡皆知,因此,隻要她不見了,滿府上下首先想到的就是九爺又被人綁了。
現在霍九爺就拿着這顆寶貝珠子,很大方地給霍江照着:“找不到啥了?我給你照照,照得清楚吧。”
珠光中,霍柔風歪着腦袋,嘴角挂着稚氣的笑容,一雙大眼睛明亮清透,如同兩泓清澈的泉水,霍江忽然自慚形穢起來,那種遙遠卻熟悉的感覺又來了,他雙手掩面,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他無顔以對,二十年前他無顔以對那個人,二十年後他同樣無顔以對霍九。
霍江突如其來的舉動把霍柔風吓了一跳,她上前一步,伸長手臂,用珠子照了照,看到霍江依然掩面,她松了口氣。
死人是直挺挺的,四肢也是癱軟下來,哪能彎曲着捂臉啊,霍江還活着。
這人還是狀元呢,也不知是不是讀書讀傻了,瘋瘋颠颠的,而且居然還用手掩着臉,你是害羞嗎?
霍柔風腦海裏閃現出中年大叔害羞的樣子,她嫌棄地咧咧嘴,不忍再想。
霍江捂着臉,明亮的珠光從指縫裏透進來,那晶瑩如明珠的面龐重又浮現在腦海中。
對不起......
“霍先生,霍大人,霍老爺,霍大叔!”霍柔風不住地叫他,可千萬别說她是跟着這個人一起來這裏的,太丢人了。
“沒事,沒事,小楓,我吓到你了吧,我沒事。”霍江邊說邊坐起來,右肩的傷口巨痛,他的身軀抖了一下,臉上卻依然如故,沒有一絲表情。
霍柔風呆了一下,小風?霍江叫她小風?
長這麽大,還沒有人叫她小風,就連謝思成也是叫她阿風。
再說,她和霍江初次見面,即使你不叫我霍公子霍九爺,也要叫我霍九或者霍風吧,小風......我們有這麽熟嗎?
霍柔風咧咧嘴,自動忽略掉這個稱呼.
“霍先生,您是被阿花的爪子傷到了,好在圓通大師聽到動靜出來,及時叫住了阿花。”
霍江的腦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他有些後悔,方才沖口而出叫了一聲“小楓”,看來霍九并沒有起疑。
他重又趿上鞋子,背脊挺得筆直,這讓他右肩的傷口更加痛楚,但是神态從容,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狼狽。
霍柔風吐吐舌頭,她看過霍江的傷口,知道他傷得不輕,圓通大師雖然給他止住血,但是這裏缺醫少藥,也隻能保證他不會有生命危險而已,疼是肯定很疼的。這人倒也硬朗,剛才倒是看走眼了。
自從聽了花三娘講的那些江湖秩事,霍柔風就有了一個江湖夢,最佩服的就是那些铮铮鐵骨的人物,阿花過來的時候,霍江把她擋在身後,已經讓她對霍江有所改觀,現在看到霍江重傷在身,依舊一派坦然,不由得有了幾分欽佩。
霍江隻是文士,并非武人,這就難能可貴了。
她一擡眼,就看到霍江正在打量着她,若是别的小姑娘,一定會有些不好意思,可霍柔風卻也隻是歪着腦袋讓他打量,然後問道:“霍先生,您在看什麽?”
霍江冷冷地道:“你沒有受傷吧?”
“唔,沒有,啊,對了,多謝霍先生爲我擋下阿花的爪子。”霍柔風說完,鄭重地長揖一禮,她是眼睜睜看到阿花那連皮帶肉一爪子的。
“你既然見過圓通大師了,那麽此間事情可了?”霍江又恢複了初見時的模樣,聲音冷得如同臘月裏的寒潭。
霍柔風有點迷糊,她問道:“您不去向圓通大師道謝了嗎?是他老人家給您止血的。”
“他不會見我了。”霍江說道。
霍柔風也不想多問,看來霍江是想走了,她拍拍腦門,這才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她沒有向圓通大師提走開光的事!
若不是霍江提醒,她真的把這事給忘了。
“現在走不了,外面天還黑着呢,已經是後半夜了,您既然沒事了,那我就去睡了。”霍柔風打個哈欠,明天一早她就去求圓通大師,今天也算是相識一場,開個光也沒什麽吧。
霍江這才知道,霍柔風擔心他會有事,竟然是一直在守着他。
“你不睡覺是在照顧我?”霍江不敢置信,看着面前這個滿臉寫着嬌生慣養四個字的小孩。
霍柔風又是一個哈欠:“圓通大師說如果你能醒過來,那就沒事了,所以我就等着你醒過來啊,這也算做診金吧,到時你讓人送到四時堂。大叔,我要去睡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