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具雖然不是古物,但也不是時興的樣式,如今大戶人家用來待客的要麽是薄胎的甜白瓷,要麽就是女眷們喜歡的粉彩,國公府用的卻是青花。
可是這素淡的青花瓷被捧在霍柔風的手裏,展懷卻覺得分外好看,霍柔風的手很小,手背上有三個淺淺的小渦,展懷總想用手指去按一按,小九的手一定很柔很軟吧。
“喂,喂,小展?”
耳邊響起霍柔風不滿的聲音,展懷才回過神來,他又走神了。
“你叫我什麽?”他問。
“小展啊,要不我叫你小懷?不如小展好聽。”霍柔風笑嘻嘻地說道,誰讓展懷天天叫她小九的,她又不能叫他小五,小五比小九要大呢,才不要。
展懷的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小展,透着親切,小九終于不再連名帶姓地叫他。
“小九,我這次回到福建,我爹請人給我取了表字,我的表字叫鵬舉,你也可以叫我的表字。”
上次回到福建,展懷不但立了軍功,也已年滿十五歲,男子十五而束發,勳貴之家多是在束發之年取表字,展家亦是如此,因此這一次,閩國公便請了他的一位故人,給自己最小的兒子取了表字,國公夫人也開始給展懷張羅親事,他的兄長們都已成親,幾個侄兒承歡膝下,但是勳貴之家的男丁大多早婚,他的大哥展忱十三歲成親,三哥展悅十五歲成親,他雖然是幼子,但是剛剛束發,提親的便登門了。
“鵬舉?”霍柔風重複了幾遍,搖搖頭,“還是小展好聽,我就叫你小展。”
展懷的眼睛裏都是笑意,小九是把他當成自己人了吧。
“你喜歡叫什麽都行,對了,你剛才問我爲何會去通州,小九,我就是想讓他們知道,我在通州現身了啊。”展懷說道。
霍柔風眨眨大眼睛,她有些不解:“錦衣衛本來就找你,你爲何還要故意讓他們發現?”
展懷站起身來,走到炕邊,坐到霍柔風身邊:“小九,你這樣聰明,猜不出我想做什麽嗎?”
屋裏的火盆燒得很熱,炕幾上擺着熱茶,盅蓋敞開着,水汽蒸騰,展懷的雙眸被水汽熏染得溫潤通透,如同沾水的星子,霍柔風望着他的眸子,腦海中卻如千軍萬馬疾馳而過,馬蹄聲聲中,她反而更加澄明。
她伸手抓住展懷的衣袖,疑惑地問道:“郭詠已死,皇帝一派無人能撐起大局,西北戰事緊急,皇帝既想轄制展家,又想平定桂王,當務之急,最好的辦法便是用展家來打桂王,即使展家滅了桂王,也必元氣大傷,皇帝什麽都不做,又可換成幾年的高枕無憂。”
“而此時你大模大樣走到人前,便會有人把郭詠之死懷疑到你的頭上,皇帝要讓展家去打桂王,就不能細查郭詠的死因,因此隻能以擅進京城爲由給你治罪,可是展家大軍還要去打桂王,與其給你治罪不如讓你去領兵!”
“小展,你想帶兵去打桂王!”
霍柔風雪白小臉因爲興奮而染上一層粉紅,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嬌豔可愛。
展懷不由自主地握住她抓住衣袖的手,霍柔風的手很軟也很熱,女子大多懼怕戰争,可是霍柔風非但不怕,反而熱血沸騰,她甚至沒有留意,自己的手已被展懷雙手合什捧在掌心。
展懷感受到她手上的溫度,并很快傳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感受到霍柔風的興奮,他有些詫異:“小九,桂王籌劃多年,他的軍隊雖然談不上英勇善戰,但是有打鞑子的經驗,這一路而來所向披靡,小九,你不擔心我嗎?”
他不想讓霍柔風擔心,可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又希望霍柔風會惦記他,或者舍不得他。
霍柔風的臉蛋紅撲撲的,一雙大眼睛明媚通透:“小展,若是你能領兵,那麽讓我跟着行嗎?我會騎馬,不會拖累你,我就在你麾下當個小兵,最小最小的小兵就行。”
饒是展懷了解霍柔風的性格,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小九,霍大娘子不會讓你去的,再說,真正的戰場和戲文裏的,話本子上的完全不同,我打倭人時,海面都被鮮血染紅了,空氣裏都是血腥氣味,海鷗低飛,啄食的可能不是魚,而是人肉。若是你親眼見到,一定不想多看一眼。”
霍柔風搖搖頭:“我上過戰場,我親眼見過,我知道戰場是什麽樣子的。”
她說完,忽然有些頹唐,前世她的确上過戰場,不止一次,但是每一次都是迫不得已,其中有一次,她便是被高夫人綁在胸前。
是啊,那時她還很小。
這一世她養尊處優,别說是戰場,她甚至沒有見過殺人。就如展懷所說,姐姐不會舍得讓她上戰場的。
興奮過了,她冷靜下來,沒精打采地問展懷:“唉,你真的不能帶上我了?”
展懷哭笑不得,小九最可愛的地方,便是能自我感動,自我緩解。
“小九,我會經常給你寫信,把每一場戰役都詳細告訴你,你若是有興趣,就讓畢先生寫下來,然後你再讓那個什麽白水仙去說書,你看這樣好不好,就像你親自去了戰場一樣的。”
霍柔風點點頭,對展懷道:“你說過你們家除了水軍,還有五萬軍隊是能打陸戰的,你既然想去領兵,莫非你也懂得?”
展懷昂起頭來,少年的他眉眼舒展,神采飛揚:“不但我學過,我大哥、三哥和四哥也都學過,就連二哥在沒來京城前,也擅騎射擅刀法。京城裏的這些人,還以爲我們展家下了船就不會打仗,他們想錯了。”
霍柔風聚精會神地望着展懷,她已然明白了,爲了這一天,展家已經準備許久,或者,不隻是這一代。
“隻是爲了打桂王嗎?”她喃喃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