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隻有十一歲,或許,這些石頭占據了她生命中大半的光陰。
展懷心裏酸酸甜甜,他雖然不明白小九爲何要在石頭上寫字,但是他知道這些石頭對于小九而言,一定是很有意義的。
小九把這些石頭送給他,是信任他吧,還是要把他當成好兄弟了?
想到好兄弟三個字,展懷就哭笑不得。
雙井胡同裏,被采芹洗涮幹淨的霍柔風,渾身香噴噴地坐在暖炕上,抱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小腳丫,想像着展懷看到那些石頭時的傻樣兒。
别以爲九爺隻有寶石瑪瑙,九爺最寶貝的就是那些石頭。
那年她三歲,有一天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她坐在一個人的膝上,那是個女子,穿着龍袍戴着皇冠的女子。
醒來的時候她滿頭大汗,腦子裏卻像是有一扇門被打開了。
她想起那個穿着龍袍的女子是誰,也想起她自己是誰。
那是她的母親,開疆破土的謝氏女帝,而她是母親唯一的女兒,九容公主。
可她隻能記起這個身份,其他的事情卻想不起來了,懵懵懂懂地,趁着乳娘打瞌睡,她溜到園子裏,看到莳花婆子正在用筆在栽種綠植的盆子上做記号,她蹁跚地走過去,看到一角堆放着裝飾園子用的石頭,她從中找到一塊她能拿得動的鵝卵石,用婆子的秃筆在石頭上寫下“回來了”。
莳花婆子震驚極了,送她回去時,不停地恭維乳娘:“您把九爺教得真好,九爺三歲就會寫字了,這是天上的文曲星轉世啊。”
之後乳娘拿着那塊石頭問她,她便隻是搖頭,接着便要吃東西,乳娘便把石頭放在一邊,去給她調奶糊糊了,她便趁機把那塊石頭藏了起來。
後來每當她想起前世的一件事,便會找塊石頭寫出來,她還是小孩,把字寫在石頭上,遠比寫在紙上更容易保存,她生怕自己會轉瞬忘掉,紙會撕破會受潮,而石頭不會。
再後來她長大一些,這些石頭便正大光明地用罐子裝起來,每隔幾個月便會放進去一塊新的石頭,直到一年前,她自認爲已經記起了所有,這才把這隻裝着石頭的罐子放進庫房。
現在她覺得,沒有什麽比這些石頭更有意義的了,兄弟之間,當然要以誠相待,九爺不把自己記起前世的事情告訴展懷,不是擔心吓壞他,而是她知道,展懷不會相信的,沒有人會相信。
所以,這些石頭最能代表九爺的誠意,九爺拿出所有的誠意對待自己的好兄弟,九爺就像花三娘講過的那些江湖兒女一相,慷慨悲歌,豪氣幹雲。
把這些石頭送給了展懷,霍柔風如同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她很安心,就像是找到一個樹洞,把所有的秘密交付出去了。
她看着自己的小腳丫,用腳趾頭做出各種動作,或伸或曲,或高或低。
采芹走過來,把她按進被子裏:“多大了還要玩腳丫子,在自己屋裏玩玩就行了,在外面可不許,更不許脫鞋脫襪子。”
霍柔風懶洋洋地嗯了一聲,以示她曉得了。
采芹越來越唠叨,她要早點把采芹嫁出去才行。
離開杭州之前,她答應過采芹的老子娘,一年之後要麽給采芹張羅一門親事,要麽就送采芹回杭州。
明年五月便是一年之期了,采芹雖然唠叨,可她卻舍不得讓采芹回杭州去,采芹的老子娘都是霍家的家生子,他們來往的人也都是霍家的下人,能給采芹找到什麽好婆家啊,府裏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采芹是她的人,一定會有一筆豐厚嫁妝,說不定就是爲了嫁妝才娶她的。
霍柔風越想越覺得,還是應該由姐姐或者她,給采芹找個婆家才最可靠。
“采芹采芹你快過來,爺有話問你。”
霍柔風從被子裏坐起來,采芹見了,一個箭步沖過來,又把她按進被窩,嫌棄地說道:“大冷的天,九爺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啊,感冒了怎麽辦?”
霍柔風被她從小數落到大,早就習慣了,她伸手拉住采芹的衣袖,問道:“采芹,你想找個什麽樣的婆家?”
采芹沒想到九爺會突然問這個,她的臉一紅,道:“九爺,您從小到大,已經給奴婢找過好幾個婆家了,有做涼皮的,有做肉夾馍的,對了,前陣子您還說要給奴婢找個耍猴兒的,這樣您就能天天看耍猴兒了。”
霍柔風咧嘴笑了:“那九爺我還是給你找個變戲法的吧,你問清楚那變鴿子的把鴿子藏在哪裏了,然後告訴我。”
采芹翻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您把奴婢嫁出去,就是爲了打聽變戲法的把鴿子藏在哪裏了,九爺您還不如直接養幾個變戲法的,這比嫁奴婢要便宜多了,也不用出嫁妝。”
霍柔風拍巴掌:“好主意,爺明天就讓人到天橋問問。”
采芹懶得理她,又要把她把被窩裏塞,霍柔風這才想起正事來:“别啊,你還沒說想嫁個什麽樣的人呢,耍猴兒的也好,變戲法的也罷,這都是爺想讓你嫁的,可是現在,爺不想讓你嫁給這些人了,你自己也該有個主意吧,女人最怕沒主意了,你看我姐,主意大吧,所以我姐才是我姐。”
采芹的臉都紅了:“奴婢可不敢跟大娘子相比,這天底下的女子,有幾個能與大娘子相提并論的,奴婢從小就伺候您,奴婢的主意都用在您身上了,哪裏還有多餘的。”
霍柔風做鬼臉,龇牙,後來索性把舌頭吐出來,再翻個白眼,扮成吊死鬼的模樣。
這死丫頭,硬是把她自己沒主意歸罪到九爺頭上了,九爺氣死了。
“你不說的話,九爺就隻能自己做主,看看有哪個掌櫃的死了老婆,把你嫁過去當填房,你放心,咱家的掌櫃個個有錢,就是年紀大了些,不過也不是太大,頂多是和你爹差不多的歲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