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九爺的午睡時間到了。
展懷無奈地看着霍柔風的睡顔,可看着看着,心裏卻平靜下來。
霍柔風靠在大迎枕上,巴掌大的小臉如梨花綻放,入鬓的蛾眉,濃密的睫毛,不夠挺直卻玲珑可愛的鼻子,還有微微張開的紅唇,就連睡覺都像是含着一抹笑意。
展懷還是第一次看到睡着了的霍九,但他很快就發現,霍九睡着了,比醒着的時候顯得更小。
他記得他像霍九這麽大的時候,父親和大哥已經把他當成年人對待了,阿全和阿有想要服侍他,也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看到告訴父親,到時他少不了要被體罰。
他在撷文堂外面第一次見到霍九的時候,還以爲就是街上亂跑的小孩子,那時候他還在想,怎麽江南的小孩全都生得細皮嫩肉的?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浮起笑意,眼睛彎起,像兩道月牙兒。
霍柔風睡了一炷香的時間便醒了,從小到大,她每天吃過午飯都會睡覺,但是睡一會兒就醒。
她揉揉眼睛,正要叫人過來,才想起身在何處。
她隐約記得展懷問過她什麽事的,可是展懷呢?
屋子裏靜悄悄的,她身上蓋着錦被,金豆兒趴在她的靴子旁邊,睡得正香。
她想叫安海媳婦,忽然想起昨天她才吩咐過,不讓安家人随便來二進院子。
可是她想錯了,她坐起身來剛剛弄出動靜,安海媳婦就笑盈盈地撩簾進來。
“九爺,您醒了?奴婢給您端水進來洗把臉吧。”
霍柔風搖搖頭,京城的冬天風很大,采芹叮囑了不讓她在外面洗臉,說是沒有抹臉的香膏子,會把臉給吹粗了。
“楊公子呢?”霍柔風問道,她想起來了,她也有很多事要問展懷,今天見面就隻顧着吃飯,忘記問了。
安海媳婦笑着說道:“楊公子和兩位耿爺都在後罩房裏,楊公子特意叫了奴婢過來服侍九爺的。”
霍柔風道:“你給我上壺茶,什麽茶都行,茶裏要加冰糖。”
安海媳婦曾經在霍大娘子的院子裏服侍地,對于九爺的習慣她是知道一些的,可是在茶裏放冰糖,她還是頭回聽說。
很快,一壺熱茶便端過來了,霍柔風嘗了嘗,微微的甜味,不濃不淡,是她想要的。
這确實不是她的習慣,而是姐姐新近才告訴采芹的,說是羅大夫說的,京城的冬天,屋子裏幹燥,睡過午覺以後,要喝一杯加冰糖的茶水才滋潤。
她揮揮手,讓安海媳婦不要再留在二進院子了,自己則趿上鞋子,蹑手蹑腳去了後罩房。
她能夠猜到展懷在這裏做什麽,這也是她今天想問的事。
霍柔風自以爲她的動作已經很輕了,可是她剛剛把耳朵貼到後罩房的門縫上,那道門便從裏面打開了,霍柔風吓了一跳,向後跳出幾步,待到站穩腳跟,才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是展懷。
她拍拍胸口,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展懷好笑:“到底是誰在吓人,你想過來看看,就敲門好了,像個小賊一樣摸過來,若不是我猜到可能是你,這會兒你早就變成刺猬了。”
變成刺猬倒是有些誇張,不過隻憑耿氏兄弟的身手,刺個透心涼不在話下。
展懷敢隻帶他們兩個人便來京城,自是對他們有十足的把握。
霍柔風吐吐舌頭,壓低聲音問道:“是在審問昨天跟蹤我的人嗎?我還以爲昨天晚上你就審出來了呢。”
展懷隔着衣袖,牽起她的手,帶她進了後罩房。
這處宅子的後罩房有五間,堂屋、東西兩次間,左右各有一間耳房。
隻是每間屋子都很小,又有點背光,加上已有些日子沒有住人,甚是冷清,因此即使是午後的大白天裏,屋内也顯得昏暗陰沉。
霍柔風縮縮肩膀,感覺這屋子裏比在外面還要冷一些,展懷見她并沒有穿着自己那件皮鬥篷,眉頭動了動,手上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他原是想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肩頭,讓她暖和一點,可是胳膊伸了伸,還是放下了。
霍柔風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她的注意力都在牆角的兩個人身上。
她還以爲這兩個人已經被嚴刑拷打得不成人型,她甚至做好捂住眼睛的準備了,可是眼前的情景讓她大失所望。
這兩個人不但完好無損,而且看上去并沒有受過刑罰,隻是兩個人的神情都是委頓不堪,像是随時都會昏死過去。
耿氏兄弟正在吃飯,霍柔風一聞就知道,這是白菜豬肉餡的包子,昨天她和展懷剛剛去吃過,她一口也沒吃。
可是耿氏兄弟吃得很香甜,除了包子以外,他們面前還擺着幾個敞開的油紙包,裏面是豬頭肉、醬兔排、鹵雞爪和醬牛肉。
另外,還有個熱氣騰騰的水盆,裏面溫着一壺酒,酒氣混着肉香,連同霍柔風不喜歡的白菜豬肉餡兒一起彌漫在狹窄的空間裏。
霍柔風吸吸鼻子,她居然又餓了。
正在這時,她看到縮在牆角的兩個人當中,有個瘦長臉的,正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油紙包,喉頭動了動,居然是在咽口水。
這個發現讓霍柔風猛然想起一件事來,在杭州時,她有一座牽黃院,專門用來養狗的,爲此,她還請了一位馴狗的行家,那位行家不但會馴狗,還會馴鷹,據他所說,剛剛獵獲的鷹,野性難馴,可這畜牲打不得罵不得,那就隻能熬着它,俗稱熬鷹。
也就是說,不讓這鷹睡覺,也不給飯吃,就讓它眼睜睜地熬着餓着,也不過幾天而已,再是野性難馴的鷹都能乖乖聽話。
展懷用的就是這種方法,難怪那兩人身上雖然沒有傷,可是卻沒有精神,疲憊不堪,展懷又讓耿氏兄弟在他們面前大吃大喝,吃的喝的都是粗漢子們喜歡的酒菜,這兩個人已經被苦熬了一天一夜,滴米未進,就連剛剛用過午膳的霍柔風都感到餓了,更何況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