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個時候,說書開始了。
随着台上一聲醒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個手執燙金折扇的女子。
霍思謹瞪大眼睛,打量着這個在茶樓裏挂牌子,在爺們兒面前賣藝的女子。
在座的女眷大多也像霍思謹的想法一樣,把白水仙當成個狐媚子,可是眼前的女子,卻和她們想像中一點都不一樣。
非但不狐媚,而且長相也說不上漂亮,不過中人之姿,年紀也不輕了,但是舉止大方得體,眉宇間透着英氣,讓人心存好感。
區老夫人微笑道:“這個白水仙倒是有個好像貌。”
其實哪裏算得上好樣貌,也不過就是夫人太太們喜歡的容貌而已。
衆人都跟着區老夫人一起誇贊,五奶奶的母親韓氏道:“這女子面似銀盆,長眉大眼,可不就是個好樣貌嗎?不像那些兩腮無肉,細眉桃花眼的,一看就是狐媚子。”
大家都在偷笑,韓氏想來也是心裏有怨氣,才會這麽說的,親戚間誰不知道韓大老爺剛剛擡了個姨娘進府,那姨娘就是個瓜子臉,細眉桃花眼。
五奶奶臉上有點挂不住了,給韓氏使個眼色,韓氏也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正想打趣幾句把這個話題揭過去,可是一擡眼,就看到了一張細眉桃花眼的瓜子臉。
韓氏一怔,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可是衆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見她忽然錯愕,不由得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立刻便知道韓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是怎麽回事了。
霍家東府的大小姐霍思謹,可不就是瓜子臉,長着細眉桃花眼嗎?
三姑奶奶見了,連忙道:“哎喲,這個白水仙學男子說話,就像真的一樣呢。”
今天講的是女将軍大破黑風寨,她正在學那黑風寨主講話,粗聲粗氣的男人口氣,果然惟妙惟肖。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被她吸引過去,沒有人再去看霍思謹。
霍思謹的後背上卻已經一片冰涼。
她沒有想到,她隻是坐在這裏,就要被人取笑。
她是官家女兒,卻讓人拿她和個說書的相比。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落到韓氏身上,三奶奶的父親也不過就是個遊手好閑的世家子弟,人到中年也隻有個秀才的功名,韓氏卻就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詞,爲什麽?爲什麽?
一瞥之間,她看到霍芷正依偎在區老夫人懷裏,區老夫人愛憐地把她的碎發攏到耳後.
是了,這就是原因,她出身好又有什麽用?她沒有長輩維護,沒有疼惜自己的祖母,沒有親生母親,父兄對她不聞不問,她在别人眼裏,隻不過是個自幼被送到庵堂裏,不受家族寵愛的喪母長女.
她的頭嗡嗡直響,白水仙說了些什麽,後來的兩個小戲子唱了什麽,她全都沒有充耳不聞,好在閻嬷嬷不放心隻有翠縷跟過來,從東府過來尋她,看到她的神情不對,便找了借口讓她提前回去了.
霍思謹回到自己屋裏,呆坐了好一會兒,才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閻嬷嬷已經從翠縷口中問出了來龍去脈,見霍思謹哭了,她正色道:“小姐,您哭有什麽用?是那韓太太看到您哭了,便不再編排您了?還是區老夫人看到您哭了,就把您當成親孫女一樣疼愛了?”
“可是,嬷嬷,我除了哭還能如何,還能如何,是我的命苦。”霍思謹擡起一雙淚眼,楚楚可憐,如同雨中的翠竹。
閻嬷嬷歎了口氣,道:“您現在可明白了?您雖然千辛萬苦來到京城了,可是這京城裏人的并沒有真正接受您,不隻是外面的人,就是霍家的這些三親六故也沒把您當回事,她們越是如此,您就越要自強起來,不能讓她們把您看低了。”
霍思謹眼露絕望,她還能怎麽樣呢?她好不容易才能見到太後,卻被太後斥責。
她對馮老夫人和霍沅萬般小心伺候,可是她們對她除了冷漠便是冷嘲熱諷。
她給父親做了鞋襪,巴巴地送到父親的院子,可是那天翠縷從父親院子裏的小丫頭口裏得知,她做的鞋襪,父親一次也沒有穿過。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她越想越難過,哭倒在床上。
閻嬷嬷冷笑:“您隻是哭那是沒有用的,區老夫人不是要帶着您去郝家,給柴太夫人祝壽嗎?現在還有幾天,您不如好好想想,到時要送給柴太夫人什麽壽禮吧。”
霍思謹一怔,抽泣着道:“我隻是小輩,又是和長輩一起去祝壽,不用再另外準備壽禮了吧。”
她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想着自己有哪些東西可以當壽禮送出去。
若說她唯一欣慰的事情,就是霍家沒有在月例上苛刻她,她的月例和姑姑霍沅一樣,都是每月十兩,另外,父親還讓自己院子裏的管事嬷嬷,每個月悄悄再貼補她四十兩銀子,聽閻嬷嬷說,就是勳貴府上掌管中饋的主母,每個月也不過就是四五十兩的例銀,像霍家這樣的官宦人家頂多就是十兩八兩。
她聽到閻嬷嬷說道:“越是别家的小輩沒送禮品,才越能顯出您與她們不一樣啊,郝家雖說隻請親戚和故舊,但是以郝大人如今的地位,一定還會有些女眷不請自來,您在京城裏已經有了閨譽,如今再得了柴太夫人的稱贊誇獎,即使您沒有家中長輩維護,在外面您照樣是京城裏屬得上的閨秀,到時還怕沒有好親事送上門來?”
親事?
閻嬷嬷說過很多次了,女子若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便是要嫁個好人家。
以她的出身,找個門當戶對的并不難,可是閻嬷嬷說這樣不夠。
她吃了那麽多的苦,若是隻做個普通官宦家的少奶奶,那些苦就是白吃了。
她的命格與常人不同,她......
她命中注定,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
這是她的命,她從八、九歲開始,就在爲此做準備,她不能就這樣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