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霍老爺用過晚飯,正在屋子裏喝茶,忽然夥計跑上樓來,褚慶開門迎出去,夥計交給褚慶一封信,說是有人送到櫃上的。
信封上寫着霍沛然的名字,褚慶覺得這信來得蹊跷,正在躊躇要不要把信拿給霍老爺,可是在門裏的霍老爺聽到夥計說話,便自己走了出來。
他看到那封信,當着褚慶和夥計的面便把信拆開,那封信的内容,褚慶不知道,但是也能猜出一二。
因爲霍老爺看完信,就獨自一個人走出了客棧。
那個時候,霍老爺已有了江南活财神的綽号,他無論去哪裏,身邊都會帶着幾個護衛,這次他來洛陽,霍家的護衛來了十幾個。
但是那一次,他誰也沒有帶,一個人走了。
褚慶心裏忐忑,一會兒屋裏,一會兒屋外,走來走去。
可是整整一夜,霍老爺都沒有回來。
快天亮的時候,褚慶再也忍不住了,讓顧頭兒帶着護衛出門去找。
可是顧頭兒幾個剛剛出了客棧,便又回來了,因爲他們在門口遇到了霍老爺。
霍老爺身上還是穿着出門時的深藍色鬥篷,但是鬥篷裏鼓鼓囊囊,像是比以前大了兩三圈。直到他進了屋子,褚慶才驚訝地發現,鬥篷下是兩個孩子!
說來也怪,霍老爺抱着她們從外面走進來,她們反而睡得很香,可是剛剛小心翼翼放到炕上,這兩個就全都醒了過來。
哭聲此起彼伏,霍老爺家裏雖然有個女兒,可是他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女兒交給太太和乳娘照顧,他沒有帶孩子的經驗。
一時之間,主仆二人束手無策,還是褚慶跑出去,叫了客棧的掌櫃娘子過來。
掌櫃娘子已經生了四個孩子,最小的一個隻有四個月,小門小戶沒有太多講究,孩子們都是她親自喂養,沒有請乳娘。她剛剛抱起那個小一點的孩子,那孩子便紮進她懷裏找奶吃。
霍老爺和褚慶全都避了出去,留下掌櫃娘子在屋裏喂孩子。
褚慶的心裏七上八下,這兩個孩子是哪裏來的?莫非是老爺一時心善,在人牙子那裏買來的?
可是這兩個孩子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無一不是上好的料子,人牙子手裏怎會有這樣的?
褚慶壓根也沒往外室子身上想過,他是霍老爺身邊最親近的人,甚至比霍太太跟在霍老爺身邊的時間還要長。
霍老爺如果養了外室,别人可能不清楚,他卻是一定會知道。
再說,霍太太嫁進霍家多年,膝下無子,霍老爺别說是養外室,就是納上幾位姨娘也是理所應當,而且霍太太賢良淑德,早就想主動給霍老爺納妾了,可是霍老爺卻堅持長子必須要由正室所出,因此這件事才被擱下。
亦就是說,霍老爺随時能擡人進府,他無需養外室,更無需把外室子偷偷摸摸抱回來。
霍老爺并沒有理會褚慶的滿臉擔憂,他的雙眼一眨不眨盯着那道福字不斷紋的簾子。
許久,簾子内傳來婦人壓低的聲音:“爺,能進來了。”
霍老爺連忙蹑手蹑腳走進去,這才發現他過慮了。
兩個孩子并沒有睡覺,她們不哭不鬧,一個躺在襁褓裏,白白胖胖,玉雪可愛,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咧着小嘴笑嘻嘻的正在玩自己的小手,嘴裏咿咿呀呀,也不知道正在說些什麽。
另一個縮在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後面,身子彎曲得像隻小蝦米,雖然年紀還小,但是柳眉鳳眼,五官精緻,是個天生的美人坯子,隻是可能是受了驚吓,也可能是到了陌生環境有些認生,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噙滿淚水,卻又強忍着不敢哭,一副我見猶憐的小模樣。
霍老爺給了掌櫃娘子一錠十兩的大元寶,掌櫃娘子迎來送往,也是見過世面的,接過銀子,對霍老爺道:“奴家自己的孩子還沒斷奶,一次兩次的還能幫上您的忙,次數多了也就不行了,霍爺若是想找乳娘,奴家倒能幫您看看。”
霍老爺連忙謝過,道:“倒也不急,這兩個孩子明後天便要送走,隻是這兩天還要打擾太太了。”
掌櫃娘子笑道:“您是小号的大主顧,您可别提什麽打擾不打擾的,我們巴不得您能多打擾幾回呢。”
霍老爺忙道:“太太客氣了。”
掌櫃娘子便道:“小的那個好說,隻要有奶吃便行,吃飽喝足就不哭不鬧了。但是大的應該已經斷奶了,方才奴家喂她的時候,她閉着小嘴死活不吃,奴家去給她煮點米粥,一會兒還勞慶兄弟去端了來。”
這位掌櫃娘子很通世故,一看就猜到這兩個孩子來路不正,霍老爺雖然隻是商戶,可也是有頭有臉的,這種事情必然不想傳揚出去,因此她才說要讓褚慶自己到竈上端粥,而不是讓夥計送上來。
霍老爺送走掌櫃娘子,看着兩個孩子便又犯起愁來。
襁褓裏的嬰兒沖他伸出了小手,小手伸開又握成拳,嬰兒啊啊啊地叫着,像是正在對他顯擺。
霍老爺便想起自己女兒這麽大的時候,有一次他風塵仆仆從外面回來,太太便抱了女兒過來,讓女兒伸出小手,女兒也像這孩子一樣,小手伸開又握住,太太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喜悅:“老爺你快看,雲姐兒會抓撓了。”
又對女兒說:“雲姐兒,快抓給爹爹看,咱們姐兒長大了一定是個手巧的。”
他還記得雲姐兒也像這孩子一樣,一邊抓一邊沖他啊啊啊地叫,像隻得意的小貓咪。
霍老爺想到這裏,心裏一暖,把襁褓裏的孩子抱到懷裏。
那孩子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格格地笑了出來,笑聲柔軟得像四月裏的微風,暖洋洋,軟綿綿。
“小的還沒見過這麽不認生的小孩呢,老爺,這小哥一定是和您有緣份。”褚慶在一旁湊趣到。
“小哥兒?你說他是個哥兒?”霍老爺驚訝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