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風心裏一動,這麽大的排場,幔帳裏的人或許不隻是芳儀長公主和驸馬展愉吧。
内侍和簾外的人小聲說了兩句,便閃身進去,隻留霍柔風一人,低眉垂目站在幔帳外面,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從裏面走出一名随從打扮的少年,對霍柔風道:“這位是霍大人吧,裏面請。”
少年稱呼她爲“霍大人”,霍柔風對這個新稱呼有點不适應,她這個從七品的芝麻綠豆官,也隻是個虛職而已,加之她隻有十一歲,就連上門恭賀的人也沒有叫過她霍大人。
她抱抱拳,跟着那少年走進帷幔,心裏更加确定,今天要見她的那個人,不會是芳儀長公主。
帷幔裏擺着一張黃花梨雕雲龍紋長桌,長桌後面坐着一人,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着一襲寶藍色缂絲直裰,頭發一絲不亂,用白玉簪绾起,長眉如鬓,一雙眼睛霧氣騰騰,眼波潋滟,眼角微微上挑,即使不笑,也似含着一朵桃花。
霍柔風一踏進帷帳便認出來了,這是慶王,她在永濟寺見過的。
她做勢要跪,慶王笑道:“行了,這裏荒郊野外的,哪有這麽多的禮數,坐下說話吧。”
霍柔風謝過,有内侍搬過胡凳,霍柔風坐下,一雙大眼睛在慶王身邊掃了掃。
慶王問道:“你可是奇怪,爲何不見長公主?”
霍柔風道:“那一定是下官來得太慢,長公主先走了。”
慶王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哈哈大笑,對方才那個少年說道:“你聽聽,這才叫會說話的,難怪太後對他印像深刻。”
少年颔首:“太後慧眼。”
慶王笑着對霍柔風道:“你說得沒錯,長公主還要賞景,便和驸馬先走了,本王一向是個無所事事的閑人,自有大把的時間來等着你。”
霍柔風拱手:“下官不才,讓王爺久候了。”
慶王顯然對她的應對很是滿意,指着那少年對霍柔風道:“他叫蘇淺,是本王的伴讀。”
霍柔風沖着蘇淺抱抱拳,對慶王的話心領神會。
此時帷帳内隻有他們三個人,慶王之所以告訴她,蘇淺是自己的伴讀,就是暗示她,蘇淺是可以信任之人。
慶王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風,他唇邊含笑,并沒有讓人感覺到挑剔,相反,他的目光裏還有幾分欣賞。
“霍九,那天在永濟寺裏,本王沒有仔細看你,現在才發現,你和尋常的商戶子弟果然不同。”
自從霍柔風有了那個從七品的官身之後,不論别人怎麽說,霍家都已不再是商戶了,這番話若是從别人說的,難免有些不敬,但是這從慶王口中說出來,意思便就不一樣了。
霍柔風道:“下官祖上是商戶,下官在沒有聖上的恩賜之前,也是商戶。”
慶王道:“你這孩子不但會說話,而且也很知道分寸,本王很喜歡。”
霍柔風起身謝過,一雙妙目在慶王臉上打個轉兒,問道:“王爺找下官過來,可是有何吩咐?”
慶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反問道:“霍九,你以爲本王會有何吩咐?”
霍柔風道:“下官不知,但是下官等着王爺能有所吩咐,這樣一來,下官一家子在京城就能站穩腳跟,不用再擔心被人抓進大牢了。”
她說得便是王家的那樁案子。
慶王臉上的笑容更盛,霍家是聰明人,霍九也是聰明人,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那好,本王還沒有想到要吩咐你做什麽,待到本王想起來,再告訴你。”
慶王說到這裏,桃花眼眨了眨:“霍九,你這麽有信心,本王會用你?”
霍柔風搖頭:“下官沒有信心,下官也不想爲人所用,但是......下官家裏是商人,商人重利,有利可圖之事,下官不會錯過。”
慶王揚起精緻的下巴,眯起眼睛看着霍柔風,好一會兒,他才笑道:“霍家想要有利可圖?這利是官還是銀子?”
霍柔風道:“王爺可知我們家爲何會來京城嗎?”
慶王饒有興味地看着她,說道:“久聞霍大娘子是女有陶朱,想必是要把生意越做越大吧。”
霍柔風搖搖頭:“王爺,我們家隻有我們姐弟二人,生意做得再大,也不過就是夠吃夠喝足矣。王爺既然把霍九叫過來,想必也知道彭城伯府與霍家長房有來往了吧。”
慶王眉毛一揚,他當然知道,霍家長房的霍子興和霍三如今就在京城,他們曾經幾次三番去彭城伯府,都被門子轟了出去。
彭城伯府是皇後的娘家,皇後背後站着的就是皇帝。
霍柔風又道:“我們姐弟人單勢孤,隻想守住父親留下的家業,因此才會離開杭州老家,搬來京城。”
慶王心裏的疑團頓消,原來如此,聽聞霍九隻是霍家養子,想必是霍家長房借助彭城伯府之勢,想把二房的這注大财吞爲己有。
彭城伯府有個姻親就在杭州。
這對姐弟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惹不起彭城伯府,索性搬到京城,隻要能和宮裏做生意,便能有機會攀上王公顯貴,隻有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住家業。
霍九終究還是個小孩子,也不過三言兩語,就把自家的目的,自家的軟肋完全暴露出來了。
慶王對蘇淺道:“本王倦了,你送霍九出去吧。”
霍柔風起身告辭,跟着蘇淺走出帷幔。
二人一直走下石階,蘇淺停下腳步,目光沉沉地望着霍柔風:“霍九,今日之事,不要對人提起,包括今天和你一起來的那幾個人。”
霍柔風學着慶王的樣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蘇淺:“你當我是傻子嗎?”
蘇淺一怔,正色道:“霍九......”
霍柔風沒等他說下去,沖着他揮揮手:“行了,我曉得了,城西有家叫老滄州的羊湯館子,蘇兄要找我時,隻需給我捎個信,在那裏等着我便是了。”
說完,她一溜煙兒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