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詠接過戰報,臉色登時沉了下去,他默然無語,把戰報遞給次輔賈征。
賈征展開戰報,雙手一顫,擡起頭來瞪着郭詠:“這就打到娘子關了?太快了,不可能,怎麽會?”
郭詠冷笑:“怎麽會?榮王在西北經營多年,打下陝西和山西隻是早晚之事,莫非賈閣老還以爲他會揮軍南下,先打江南嗎?”
兵部尚書路增早已按捺不住,他把戰報一把搶過來,隻看了一眼就吼道:“我要去見皇上,西北的糧草直到現在還沒有湊出來,這仗還怎麽打?”
賈征冷笑:“路閣老要見皇上?你堂堂兵部尚書,不但丢了陝西,還丢了大半個山西,你還問這仗怎麽打?”
路增頓時像被潑了冷笑,怔在那裏。
郭詠意味深長地看了賈征一眼,内閣六個人,皇帝和太後的人各占一半,勢均力敵。可是論起打仗,太後黨差了太多。
對此,郭詠信心十足,他本想利用榮王謀反,給太後黨一記重創。
可他沒有想到,陝西和山西竟然這麽快便失守了。
要去見皇帝也隻能他去,萬萬不能讓路增這個爆脾氣過去,再說,路增身爲兵部尚書,皇帝看到他也會不快。
郭詠沒有閑着,立刻讓寶公公去養心殿通傳,在這件事上,賈征沒有和他争,戰報是必須要呈給皇帝的,皇帝看到後也一定會震怒,郭詠身爲當朝首輔,他不去誰去?
郭詠急匆匆去了養心殿,可是遠遠的就看到寶公公站在外面,他問道:“寶公公,陛下可有通傳?”
他是當朝首輔,以往也隻要寶公公進去說一聲,劉瑩便會親自出來通傳,可今天隻看到七八個内侍在外面候着,沒見劉瑩。
寶公公壓低聲音:“郭閣老,灑家還沒見到劉公公,皇上正在念經,除了劉公公,不讓任何人打擾。”
說到這裏,寶公公側頭聽了聽,對郭詠說道:“郭閣老,您聽這木魚聲。”
郭詠豎起耳朵,果然,殿内有嗒嗒的聲音傳來,隻是因爲殿門緊閉,這聲音才不引人注意。
郭詠兩腮的肉顫了顫,把捧在雙手上的戰報交給寶公公:“勞煩公公轉交劉公公,就說十萬火急,一定要呈到禦前。”
寶喜歎了口氣,捧着戰報重又走到門前。離得近了,裏面的木魚聲也就更加清晰,每一聲都像是敲在寶喜心上。
手上的戰報似有千鈞重,他不敢敲門,也不敢發出任何響動。
郭詠遠遠看到殿門外佝偻着身子的寶喜,心裏一聲歎息。
這一年來,皇帝越發認爲自己理應是個出家人了。
他們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養心殿的大門再次打開時,這份戰報才送進去。
郭詠被劉瑩傳進去時,兩條腿已經站疼了。
皇帝盤膝坐在蒲團上,一身僧袍,腳上是一雙半新不舊的芒鞋,若不是披散下來的頭發,郭詠甚至以爲皇帝已經出家了。
殿内香|煙缭繞,幾日沒來,兩側的長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的法器,六名妙齡宮人身著缁衣跪坐兩旁,粉面桃腮被樸實無華的打扮襯托得分外妖娆.
郭詠給皇帝行了大禮,皇帝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讓他免禮平身,而是雙手合什,眼睛低垂,如同老僧入定,根本沒有看到眼前的郭詠。
郭詠隻好就這樣跪着,他畢竟已是年過半百,在門外站了兩個時辰,兩條腿如同灌鉛一般,此時又跪在冰冷的磚地上,隻覺雙膝鑽心般的疼,隻盼着皇帝能讓他站起來。
可皇帝卻一動不動,任由郭詠在面前跪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詠感覺兩條腿已經不像他自己的了,有幾次,他張張嘴,想要提醒皇帝,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吞到肚子裏。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皇帝才緩緩睜開眼睛,他已經開始參禅了,這在普通人眼裏要修上幾十年才能做的事,他隻用了兩年便達到了。
皇帝一直堅信他做的那個夢。
夢中他是西方的修行者,是衲子,他有前世的記憶,他更知道幾百上千年前,他懷揣着佛祖的期許下凡曆劫,他在這龍椅上坐了十多年,十年飲冰,冷暖自知,這便是佛家所說的曆劫。
他終将重新走上修行之路,他要做個僧人,他曆盡劫數,便回到西方世界,在佛祖身邊修行。
“郭愛卿,你還沒有走嗎?”皇帝聲音尖細,這讓他顯得很年青。
郭詠隻好說道:“啓禀皇上,您還沒有看到戰報。”
“戰報?”皇帝皺眉,他幾乎已經把榮王造反的事情很忘記了。
劉瑩從郭詠手裏拿過戰報,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慵懶地拿過戰報,一目十行,他再次擡起眼皮,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郭詠。
“你們丢了朕了陝西和大半個山西?你們丢了朕的江山?”
這兩句話太傷心了,皇帝爲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真的是下凡渡劫的啊,否則怎會讓他經曆這些事情?
兄弟阋牆、戰亂紛争、國庫空虛,如今又是山河破碎!
郭詠卻被皇帝的這幾句話給氣得幾乎暈過去,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皇帝會這樣說。
若是旁邊還有其他臣子,皇帝的這兩句話便能令他遺臭萬年。
他丢了皇帝的江山?
“陛下,眼下國庫空虛,就連給西北的糧草也湊不齊,前線的将士沒有軍晌,如今又沒有糧草,他們......”
豔麗的宮人用絲帕拭去皇帝眼中的淚水,皇帝嗚咽着打斷了郭詠的話:“朕何其不幸,要曆此劫數,嗚呼哀哉!”
郭詠頭痛欲裂,可他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陛下,眼下當務之急還是糧草和軍饷,臣有一計......”
“郭愛卿既然有計可施,那便去吧,朕要爲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頌經祈福,你跪安吧。”
皇帝說完便雙手合什,重又閉上雙眼。
郭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地上站起來,他一瘸一拐走出養心殿,這才發現已是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