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五進的宅子打通,占了整條雙井胡同,比起柳西巷的老宅子小了一些,但是京城寸土寸金,霍家的這處宅子,足夠在江南置辦上兩三座這樣的宅院了。
“姐,這裏以前住的是什麽人啊?怎麽把宅子賣了?”霍柔風放眼望去,隻見雖然是新粉刷的,但是院子裏亭台樓閣,古樹參天,一看便知這是個有底蘊的人家,因此她才好奇起來。
霍大娘子道:“東面這家的主人姓肖,祖上曾經做過金吾衛指揮使,後人棄武從文,出了兩位舉人,但卻沒有入仕,加上人丁單薄,坐吃山空,偌大的家業也隻留下這一處宅子了。到了這一代,肖家隻有一個男丁,且體弱多病,日子更加窘迫,就連這處宅子也養不起了,咱家買宅子時,他正想把這宅子租出去,聽說我們家要買,便立刻應允了,拿到銀子後便回了江西老家。”
“西面那家那衛,和肖家沾親,當年風光的時候,一起置辦了這兩處宅子,原是爲了親戚方便走動,沒想到後來兩家又是同樣落魄,原本的大宅早就變賣,便搬到這裏來住,聽說肖家要把宅子賣給霍家,衛家便私下裏找到牙人,願意比肖家再便宜五百兩銀子,想搶在肖家前面把宅子賣給咱們。”
聽到這裏,霍柔風噗的笑了出來:“他們不是親戚嗎?怎麽爲了賣宅子還要這樣?”
霍大娘子微笑,繼續說道:“咱家正嫌肖家的宅子不夠大,聽說衛家也要賣,索性便把兩家的宅院全都買了下來,倒比之前兩家分别出價時又便宜了不少。隻是肖家人丁單薄,我覺得不吉利,請了道士來看了風水,改了兩道門,拆了一堵牆,又蓋了一座風水亭子,多花了不少銀子,把買宅子時省出來的那點銀子又全都花進去了。”
霍大娘子說到這裏,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霍柔風卻早已笑得前仰後合:“姐,買宅子時省了多少銀子,布風水又花了多少?”
霍大娘子見她笑得開懷,心裏便也歡喜不已,笑着說道:“省了二千兩,花了一萬兩,唉。”
霍柔風笑得差點滿地打滾,這樣虧本的買賣,姐姐也就做過一次吧。
沒辦法,誰讓霍家人丁不旺呢,人丁不旺的人家住進人丁不旺的宅子,當然是要花錢換安心了。
一碗雪花酪下肚,霍柔風身上的暑氣消了大半,她的腦袋越發清明起來。
東面這家原本的主人姓肖,曾任金吾衛指揮使。她皺起眉頭,想到了一個人——肖前!
前世她死之前,肖前是金吾衛鎮撫,那天她回宮後,肖家強行把她帶去了乾清宮。
她便是死在乾清宮的,而肖前顯然也沒能一直風光下去。
肖家子孫爲何會棄武從文?
十有八、九這也是肖前想要保護自己,保全肖家的辦法。
一個幫助宵小弑君殺女,又謀權篡位的人,怕是後半生也睡不安甯吧。
知道皇帝不能見人的秘密,整日擔心皇帝會殺人滅口,他做了多少年金吾衛指揮使,便擔心了多少年。
肖家子孫沒有接受世襲的武職,子孫們棄武從文,再無入仕。
這也是報應吧,肖前的大逆不道,報應在他的子孫身上,也不過就是百餘年前,肖家便潦倒到如此田地了。
霍柔風的院子在西院,沒有在杭州時牽黃院那樣的大院子,金豆兒和黑豆兒跟她住在一起,連同她剛養的兩隻貓,十幾隻鳥,院子裏頓時熱鬧起來。
她在姐姐屋裏用過晚飯,回到自己院子裏時,屋子裏便已經擺設好了,和她在杭州時的屋子沒有兩樣,随手都是她用慣的東西,放眼望去,四處也都是她喜歡的擺設。
霍柔風舒服地洗了澡,在大炕上開心地滾來滾去。
丫鬟們卻正在好奇地研究這個大炕,采芹喃喃道:“這可是個什麽啊,說是床又不像床,哪有在床上擺桌子的?”
霍柔風哈哈大笑,對采芹道:“這是暖炕,等到天冷了,這暖炕上暖烘烘的,可舒服呢,比睡在床上要舒服,冬天的時候,我就要睡在這裏,不去床上睡。”
剛才她看過了,卧房裏有一張精雕細刻的拔步大床,她才不想睡床,她要睡在大炕上,一百年沒有睡過的大炕,她要睡個夠。
這些丫頭都是在江南長大,生平第一次來到北方,看什麽都好奇,看什麽都新鮮,可又覺得什麽也不如杭州好。
“九爺,這裏叫雙井胡同,可是沒有井啊,京城的人好生奇怪,喝水還要買的,哪像咱們杭州,府裏有三四眼井,夏天時把甜瓜和西瓜汲在井水裏,吃的時候冰涼冰涼的。”
“九爺,京城裏的天幹熱幹熱的,要是在杭州早就下雨了,下了雨多涼快啊。”
霍柔風看着這群大驚小怪的丫鬟,笑得合不攏嘴。這裏是她的京城,隻要來到京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麽想念這個地方。
真的好想......好想......
這是母親金戈鐵馬爲之奮鬥的地方,盛載着母親的榮耀與輝煌,也滿含着母親和她的鮮血.
這天下,這座城,都曾是母親的。
百年前,那個橫空出世的謝氏女子,策馬揚鞭,揮戈而來,一朝看盡長安花。
而如今,她回來了,她長在江南,卻還是因緣際會回到京城,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讓她重又回到這個曾經灑下鮮血的地方。
霍柔風發現自己并不恨這個地方,非但不恨,在她踏上這片土地時,便有着無盡的歸屬感。
她在杭州長到十一歲,也從未有過的感覺。
就好像在杭州的十一年,她都是在做客,而這裏,這滿含榮耀與不幸的京城,才是她的家鄉。
其實前世,她的家鄉也不是京城,而是西安,那個曾經被稱做長安的地方。
她聽着丫鬟們的各種抱怨,嘴角始終含着一抹笑,京城,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