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懷說話的時候,頭伸過來,和霍柔風離得很近,他的雙眼皮很深,寬窄剛剛好,睫毛很長,可能是說謊的緣故,大眼睛眨啊眨的,那是這個年齡應有的呆萌。
霍柔風用舌尖舔舔上嘴唇,這幾天忙着趕路,嘴唇有點發幹。
她的舌尖小小的,展懷想起小時候四哥送他的那隻小奶狗。
“小時候,我也養了一隻小狗,小狗怕冷,夜裏我把它揣到被窩裏,每天早上,我都被它用舌頭舔醒,你不知道它有多賴皮,我若是不睜開眼睛,它就會一直舔下去。小奶狗啊,舌頭軟軟的。”
霍柔風輕輕揚起眉毛,這人是怎麽回事?
可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明明養着狗,還要偷我的?”
展懷的眼中的光芒黯了黯:“後來父親知道了,說男子漢不能玩物喪志,把那隻小狗拿走了,我偷偷問了很多人,都不知道那隻小狗是被父親打死了,還是給扔了。”
霍柔風咬了咬牙,她對第一代閩國公并不熟悉,但是高夫人絕不是這種嚴酷的性格。
展懷繼續說道:“我不敢哭,父親說過,展家的男人流血流汗,但不能流淚。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養過狗了。”
說到這裏,他重又看向霍柔風:“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狗,就是看它孤苦伶仃怪可憐的,這才替你養了幾天,我對它很好,不信你問問它。”
霍柔風心底剛剛湧起的那絲憐惜便随着最後這番話蕩然無存了。
“我問你爲何要偷狗了嗎?你哪來這麽多廢話,不許再說些有的沒的,快說,你跑到我家莊子裏究竟有何居心?”
展懷無可奈何地抓抓頭發,聲音裏帶了絲委屈:“其實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那還問我做甚?嗯,你猜對了,就是你猜的,你真聰明,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麽聰明的小孩。”
說着,他沖着霍柔風豎起大拇指。
霍柔風的腦袋有點發懵,她猜到什麽了?
對了,她猜到他是像在甯波那樣,給他父親來辦事了,要辦事可以住在官驿,想不引人注意可以住到客棧,無錫又城裏繁華熱鬧,豈是鄉下地方可比的,他想找怎樣隐蔽的住處都能找到,也沒有必要到她這裏借宿吧。
那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展懷看着霍九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他強忍着,才沒有讓自己笑出聲來。
小孩就是小孩,再是機靈也還是小孩。
他比霍九年長四歲,多吃了四年米飯,當然要比霍九還要聰明。
霍柔風的眉頭忽然展開,是啊,她差點上當!
展懷在胡說八道,她竟然險些被他帶到溝裏。
“那這次是無錫衛的人偷賣軍糧,還是無錫府的官員暗中與朝廷勾結呢?對了,無錫不是你家地盤,各級衙門都和你家沒關系,所以你才害怕沒人發現,大模大樣來我家莊子裏訪友,我們霍家雖然隻是商戶,可是在無錫也小有名氣,無錫城裏就屬我家的鋪子最多,待你從我家莊子裏出去,再放出風聲,你搖身一變就成了與霍家有交情的某位少東,這身份雖然不高,可是也能讓你在無錫混上十天半月了,對吧?”
霍柔風緊緊盯着展懷的眼睛,展懷的眼睛漸漸彎起來,像兩彎月牙兒。
這一次展懷沒有再忍,他笑了出來,露出整齊的牙齒:“霍小九,你跟我去福建吧,别看我家是将門,可是請的西席卻是以前江南書院的夏士常夏先生,這可是有錢也請不到的,我向夏先生讨個人情,讓他也收你做學生,你看可好?”
霍柔風已經摸清展懷的套路了,這人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你問他什麽,他總會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你。
因此,和展懷說話,一定不能掉以輕心,否則就會被他帶偏,偏到哪裏了連自己都不知道。
“我問你,剛才我說得對不對?”霍柔風問道。
“霍大娘子是不是舍不得你啊?這可要和她好好說說,你今年幾歲了?十歲?十一?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開始讀春秋了,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你說呢?”展懷認真而誠懇地說道。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讀書?我家也有西席,是我姐姐托了好多人才請來的,我在杭州時就是跟着他念書的。”霍柔風不甘示弱,活了兩世,她最讨厭被人說她不愛讀書了。
展懷恍然大悟,可立刻又皺起眉頭:“你是說你在杭州時跟着他讀書,那你來無錫帶上那位先生了嗎?沒有吧,你看你看,還是那位先生管教無方,你小小年紀就逃學了。”
“才沒有,張先生明年要下場參加會試,眼下正是讀書要緊的時候,姐姐這才沒有讓他跟着一起來。再說,我正在學笛子,教笛子的柳無醉柳師傅是要跟着來的,以後我每天都要練笛子,咿咿呀呀的,會打擾到張先生讀書的。”霍柔風辯解,她說得都是真的,張先生明年要下場考試了。
當初杭州城裏的小有名氣的先生都不肯放下身架來教導商戶子弟,後來姐姐聽說張先生家境拮據,爲了給母親治病欠下不少銀子,姐姐便替張先生還了債,條件便是讓張先生教她讀書,張先生若是要參加會試,盤纏花用都由霍家承擔。
所以這一次張先生要下場,姐姐是很支持的,還說如果張先生中了進士,那她就有位進士老師了。
哼,才不是展懷說的那樣子,什麽逃學啊,統統不是。
霍柔風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完,咬牙切齒地瞪着展懷,像一支随時要抓人的小貓。
展懷鄭重點頭,表示相信了,然後伸過爪子,愛憐地摸摸她的腦袋:“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若是你那位先生得以高中,到時我就寫信給我二哥,請他照應一二,你看可好?”
展懷的二哥是驸馬,已經在京城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