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是甯波的那位大夫?”霍柔風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但是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她是給過診金的,一顆金豆子。
爹爹說得對,果然不能欠人情,尤其是給你看病的人,誰知道下一次會在哪裏遇到呢。能用錢擺平的事,就不要欠着。
少年溫潤的目光閃了閃,“大夫”這個稱呼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也認出面前這個小孩了,他含笑微微颔首,親切中帶着疏離,算是和霍柔風打了招呼。
這樣斯文,這樣有禮,讓霍柔風有點後悔剛才的冒失,她不應該大大咧咧打招呼吧。
霍九爺的小臉熱呼呼的,一定是這屋裏太熱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腳上的鞋子,衣裳和鞋子都是采繡坊新縫的,她是第一次穿,早知道她就不穿新衣裳了,要穿半新不舊的才好,可是她好像沒有半新不舊的衣裳......
她再次擡起頭來時,少年已經不見了,霍柔風看着那個角落出神,然後揉揉眼睛,她的眼神兒一向很好,就在剛才,那個少年在她面前出現過。
她胡亂指了幾本書,對夥計說:“這些都要了,送到柳西巷霍家。”
夥計連忙賠笑:“九爺,小号不送貨,咱們開書鋪的,都不送貨。”
于是,從撷文堂出來時,霍柔風捧了一堆書。
霍九爺回到府裏時,兩條胳膊都給累酸了。
采芹一邊指揮丫鬟們給她揉胳膊揉肩膀,一邊數落她:“您那都是買的什麽書啊,連張先生都不看,上面的字兒您認全了嗎?”
霍柔風扁扁嘴,惡狠狠瞪着采芹:“你說爺不認字兒?”
采芹忙用團扇擋住嘴,九爺認字兒,九爺隻是不愛上學而已。
霍柔風冷哼一聲,對采芹道:“把張升平叫來,我有事找他。”
沒過一會兒,張升平便來了,霍柔風道:“你讓人查查撷文堂,看他們和太平會有沒有關系。”
張升平吃了一驚,撷文堂?那是江南最大的書鋪啊,做的都是讀書人的生意,别說是太平會那種江湖幫會,就是永豐号這樣的商家也沒有多少往來。
曆朝曆代,書商雖然也是商人,但和普通商戶還是有區别的,他們大多有自己的刻坊,能開私人刻坊的,要麽是名門世家的書香門第,要麽也是有功名的,和永豐号這種商戶是不一樣的,彼此也沒有什麽交情。
但是九爺讓他去查,他不能含糊。
看着張升平出去,霍柔風久久沒有說話。
那天在甯波,太平會的人到了,從花船上轟出來的客人四散逃跑,而那個少年和汪伯卻剛好出現在那裏。
太平會利用苦力,在碼頭上鬧事,人群裏便有汪伯的身影。
活了兩世,霍柔風雖然都是個孩子,可是她也知道,這世上的事或許是有巧合的,但是大多數的巧合都是有原因的。
而今天,撷文堂的夥計大聲叫破她的身份,回頭看她的便是那個少年,之後她也不過就是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和鞋子,那個少年便就不見了。
他若是要從大門出去,是一定要從她身邊經過的,她又不是聾子瞎子,有人在身邊經過能不知道嗎?
除非是進了撷文堂的後堂,或者是躲到書架或屏風什麽的後面,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内消失無蹤。
霍柔風記得很清楚,撷文堂裏的确有座屏風。
到了晚上,霍柔風去了姐姐屋裏用飯,霍柔雲吃得清淡,霍柔風無所謂,除了零嘴兒,她也沒有什麽特别愛吃的,不吃的東西倒有一大堆。
在姐姐的監督下,她免爲其難吃了半碗飯,便說什麽也不肯再吃,待到丫鬟們進來收了碗筷,她便從攢盒裏挑了一塊茯芩糕吃了起來。
霍柔雲便問采芹:“箱籠都準備好了嗎?”
采芹道:“都備齊了,九爺把狗也挑出來了,就等着到了日子便出發了。”
霍柔風去無錫的日子,是讓人提前看好的黃道吉日,距離現在還差三天。
霍柔雲滿意地點點頭,便不再說話,采芹識相地使個眼色,屋裏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霍柔雲又看向妹妹,見霍柔風又在吃一塊牛乳糕,她歎了口氣:“到了無錫,可不能再這樣了,整天隻吃這些怎麽行?”
霍柔風喝口茶,把嘴裏的糕點咽下肚去,笑嘻嘻地說道:“不會啦,到了無錫,我每天都去釣魚,有湖裏的鮮魚吃,我才不要再吃這些糕點呢。”
說得就像她在杭州吃不到鮮魚一樣。
霍柔雲伸手在她的腦門上彈了一記,說道:“去嘉興的人回來了,把蘇離的事情打聽清楚了。”
霍柔風正伸手去拿窩絲糖,聞言把手縮了回來,問道:“查到什麽了?他和本家的關系如何?”
霍柔雲道:“和你先前聽到的一樣,蘇家小娘子果然是讓堂姐妹從樓梯上推下來,摔到了腦袋,這件事發生不久,蘇離便從餘姚調到甯波,從小小的主簿升到如今的經曆。”
霍柔風揚起眉毛:“甯波知府丁祥林是範閣老的人,聽說範閣老是太後提拔的,那麽說蘇家在京城當官的人,十有八、九也是範閣老一派的?蘇小娘子受傷,蘇家便用一個八品官來做補償了?”
霍柔雲點頭:“現在看來便是如此了。”
霍柔風不屑:“女兒成了傻子,隻是一個小小的八品官便行了?這個蘇離還真是能屈能伸。”
霍柔雲道:“他一個庶子,又隻是同進士出身,即使他要爲女兒鳴不平,又有何用?蘇家的長輩難道還能爲了他這個庶子,把幾位嫡出姑娘送進家庵嗎?而他咽下這口氣,不但能官升一級,還能以此爲條件,讓妻女離開嘉興,随他去任上,不用再在嫡母面前盡孝,也不用再被人欺負,一家人可以團聚,過上舒心日子。先前你提起他時,我還沒有多想,現在看來,這人頭腦清楚,知道輕重緩急,倒是個能幫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