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風看着這人的背影,鬥篷随着步伐搖曳拂動,即使藏在寬大的鬥篷裏,也能看出宛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姿,小二說得沒錯,這人還很年輕。
雖然沒有看到這人的臉,但是霍柔風還是很開心,聽到這麽美的笛聲,她當然要開心。
她荒腔走闆地唱着跟采芹學來的一支小調,開開心心去釣魚了。
剛走到浮玉樓一側由太湖石堆起的堤岸,便看到不遠處一葉扁舟正向湖心駛去,執槳的便是那個老者,玄青衣鬥篷的男人坐在船頭,手裏擺弄着一支玉笛,卻沒有吹。
晴空萬裏,春日的陽光燦爛而明亮,照在那人玄青色的鬥篷上,所有的光彩便如同被吸收進去,變得柔軟和煦起來。
湖水碧淨,棹槳過處,帶起粼粼波光,映在那人的身上,那玄青色的衣裳似是透明,像是被白琉璃包裹起來,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霍柔風又一次摸摸頭上的小抓髻,八顆南珠還在,一顆也沒丢,她忽然想照照鏡子,被這些明珠襯托着,她應該也很好看吧。
那天從浮玉樓回來,霍柔風就告訴采芹,她要一件玄青色的鬥篷。
采芹皺眉:“玄青色不好看,死氣沉沉的,您還小,要麽穿喜興的,要麽就穿清爽的,九爺想穿素色,那奴婢讓采繡坊給您縫幾件翠青和湖藍,您穿上一準兒好看。”
霍柔風鼓起腮幫子:“我就要玄青色,發黑的那種!”
采芹還要再勸,采荷悄悄抻抻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拗着了,九爺是個順毛驢,又是小孩心性,你越是不答應,他越是非要不可,真若是答應他了,可能明天就給丢到腦後了。
采芹抿抿嘴,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好好,那就玄青色,奴婢這就讓人給采繡坊傳話兒。”
霍柔風心滿意足,轉身就跑去找姐姐,金豆歡快地在身後跟着她,一人一狗一溜煙兒地跑到前院。
霍柔雲正和浮玉樓的何掌櫃說話,見她在門口伸頭探腦,便沖着她招招手:“來,你也聽聽。”
霍柔風嘟起小嘴,她來得真是不湊巧,浮玉樓是她的私産,姐姐是想讓她接管嗎?
她耷拉着腦袋沒精打采地坐到霍柔雲身邊,兩條小腿懸空,無聊地蕩來蕩去。
她聽到浮玉樓的何掌櫃說道:“魯家大爺今天打發人來,把咱家胧月的雅間訂了一個月,訂錢已經交了,什麽時候開始卻沒有說定。來的人是魯家大爺的長随,我便讓人私下裏向他打聽,據他所說是魯家京城裏的貴戚,去年來杭州時到過浮玉樓,贊不絕口,魯家大爺投其所好,把浮玉樓最好的胧月包下來,專門給這位貴戚賞景觀湖之用。”
聽到這裏,霍柔雲看一眼妹妹,見小家夥不知何時已經打起了精神,一雙杏眼忽閃忽閃的,翹密的睫毛靈動得如同蝴蝶的翅膀。
霍柔雲莞爾,隻要别提生意上的事,小家夥總會有興趣。
她對霍柔風道:“你怎麽看?”
霍柔風啊了一聲,沒想到姐姐會忽然讓她發表意見,以前可從未有過,她是小孩兒啊。
她清清嗓子,問向何掌櫃:“魯家也算是新貴,他們的親戚既然去年曾經來過浮玉樓,何掌櫃可有印像?”
霍柔雲默默點頭,小家夥看事情果然透徹,一問就能問到點子上。
何掌櫃道:“不瞞九爺,魯家雖說有彭城伯府這門親戚,但是今年之前,他們家在銀錢上并不寬裕,像胧月這樣的雅間,按理他們是訂不上的,我來前查過去年櫃上的記事簿子,魯家在浮玉樓做東六次,其中有一次确是在胧月,請的客人隻有一位,卻是請了玉堂春的兩位頭牌相陪,當日在浮玉樓僅是酒席花費了一百兩銀子,請的那位客人一口地道的官話,像是京城來的,兩位頭牌稱他藍先生。”
霍柔風一怔,就連霍柔雲也微微吃驚,在此之前,她們都以爲魯家請的這位客人是彭城伯府的,說不定就是和魯老爺走動最頻繁的王家三爺。
當今皇後姓王,彭城伯府當然也是姓王的。
可這個人姓藍。
霍柔風卻是對何掌櫃另眼相看了,她沒想到何掌櫃做人這樣細緻,除了帳簿以外,還另有一本記事簿子,就連去年的事情也記得一清二楚。
當然,這簿子倒也不會是事無俱細,但是魯家是彭城伯府的姻親,何掌櫃自是會多加留意。
何掌櫃走後,霍柔風對姐姐說道:“姐,藍先生會不會也是和彭城伯府有關系的?我這就讓人打聽打聽,彭城伯府都有些什麽人。”
彭城伯府遠在京城,又是這兩年才湧起的新貴,對于王家的事情,杭州這邊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真若要打聽,也并非難事。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這也不秘密。
不到半日,安海便讓人從魯家把消息打聽出來。
王皇後有兩位胞兄,一位胞弟,她對這個同胞弟弟尤其疼愛,這便是王家三爺。她還有三個庶妹和一位繼母所生的親妹妹,這位嫡出的王五娘子今年隻有十二歲。
王皇後母儀天下,這四個妹妹雖然與她并非一母所出,卻全都很是寵愛,時常召她們進宮閑話家常。
除了年齡最小的王五娘子,其他三位都已出嫁,女婿當中沒有姓藍的。
也就是說,這位藍先生既非王家直系,也不是姑爺。
魯老爺之所以要和霍子興一起做生意,看上的并非霍子興,而是與霍子興一脈相承的霍家二房;霍子興想要搭上王家三爺,也是意在霍家二房。
如今霍子興已是強弩之末,但是霍家二房卻早就入了王家和魯家的眼。
二房再是有錢,他們也是商戶;霍大娘子再是手段高明,她也隻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霍柔風雖然頂着九爺的名号,她也隻是養子。
霍家二房在别人眼裏,依舊還是一注無主大财。
霍家姐妹想要保住家業,就必須嚴陣以待,知己知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