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見她這樣說,便微笑着說道:“你的腳似是受傷了,若是你家人沒有找到這裏來,你要如何回去?我家公子通曉醫術,聽說你的腳上有傷,這才讓你上船的,别無他意。”
最後那句别無他意,就是告訴霍柔風,他們不是拐小孩的。
原來是位大夫。
從小到大,霍柔風爬樹上牆的事沒有少幹,磕磕碰碰常有,今天隻是崴了腳,她并沒有在意,但是正如這老者所說,若是張升平和黃嶺找不到這裏來,她用一條腿是走不回客棧的。
想到這裏,霍柔風便對老者再次抱拳,道:“既是如此,那小可就讨擾了。”
老者見她小小年紀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笑容裏更多了幾分親切,搭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小船。
霍柔風原以爲揉了一會兒,腳上會好些了,可是此時一落地,竟是比方才更疼了,她忍不住哀叫一聲,老者連忙遞給她一根拐杖,那拐杖入手冰涼,霍柔風吃了一驚,借着燈光,霍柔風看到這根拐杖非木非竹,霍柔風兩世都是長在富貴窩,見過無數好東西,可卻不知這根拐杖是什麽做的。
她不由對船艙裏的大夫好奇起來。
船艙裏放着一張矮幾,矮幾上擺着一盞小巧的八角宮燈,一個少年坐在燈前看書,他的頭半垂着,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那月白色的家常道袍,和他束發的白玉簪,似夜半醒來時,中秋夜裏那透過窗子灑進來的月光,搗碎了融進凡間,卻依然不染半絲凡塵。
霍柔風緊閉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呼痛,打破這一艙的靜谧。眼前的少年雖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周身透出的清華,讓這平平無奇的烏蓬船艙也變得不平凡起來。
老者沉默着,放下竹簾轉身出去了,霍柔風轉身看向身後微微擺動的竹簾,才想起這還是四月天,家裏各處都還是挂得應景的蘇繡簾子,這種湘妃竹簾要到六月才會換上,這隻小船卻已經早早挂起來了。
若是平時,她不會想得這麽多,可是此時此景,她卻想起了很多細微的小事,就像采芹一樣,整天想些婆婆媽媽的事情。
不隻是采芹,家裏的丫鬟婆子都是這樣,姐姐偶爾也這樣,她們會關心哪家的牡丹養得好,街上時興哪種花色,唯有她不是。
霍柔風怔怔地站在那裏,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她不應該進艙裏來的,不應該打破這滿艙的幽靜。
少年緩緩擡起頭來,他的面容漸漸清晰,清瘦的面龐上,是溫潤如玉的眉眼,唇邊含着一抹淺笑,指指面前的蒲團,示意讓她坐過來。
霍柔風勉強忍住腳踝的疼痛,努力讓自己走得像個正常人,也不知是爲什麽,她不想在這個素昧平生的少年面前出醜。
她小心翼翼地把拐杖靠在矮幾上,但是她一松手,拐杖便滑了下來,倒在船闆上,發出砰的聲響。
一室安靜,這聲音便顯得極是刺耳,霍柔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連忙把拐杖撿起來,橫放在腳邊,自己則把雙手放到腿間,規規矩矩地坐好。
少年莞爾,溫聲說道:“小兄弟不必緊張,你幾歲了?”
他的聲音如同春天裏的微風,和煦中透着淡淡的涼意,卻又恰到好處,聽起來很舒服。
他見霍柔風沒有說話,以爲她是害怕,聲音又柔和了幾分:“讓我猜猜,你八歲?還是九歲?”
霍柔風無語,她也不過就是帶了一頂巨傻的虎頭帽子,怎麽就像八、九歲的了?
“我十一了,今天我是跟着家裏大人來逛花船的。”她挺挺平坦的小胸脯,得意洋洋地說道。
少年的嘴角依然挂上那抹淺笑,眼裏的笑意卻越來越濃,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霍柔風盯着他看,她似是從哪裏見過他,是在夢裏嗎?如果不是在夢裏,她爲什麽想不起來?這般如芝蘭玉樹的少年,無論是誰,都會一見難忘,可她卻記不起何時見過了。
她隻顧看着眼前的少年,并沒有留意剛才的老者重又走了進來,這次他端了一隻瓷盆,盆裏裝的是清水。
少年指指身後的藤條箱,對老者道:“青瓷瓶,三錢。”
老者打開藤條箱,霍柔風這才緩過神來,見藤條箱裏一格一格,放着十幾二十個小瓶子,原來這是藥箱啊。
她好奇地問那少年:“大夫不是要望聞問切嗎?你沒有看到我的傷處,怎麽就知道用什麽藥?”
少年微笑:“你和汪伯說過你崴了腳,方才你從艙口走過來時,右腳不敢着地,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的右腳腳踝此時已經腫起來了,我說得可對否?”
霍柔風微微吃驚,剛才她走進來時,這少年明明沒有擡頭啊,他是怎麽看到的?
那被稱做汪伯的老者已經把青瓷瓶裏的藥粉倒進水裏,他把裝水的瓷盆端到霍柔風面前,說道:“這是我家公子的獨門方子,和外面大夫的不一樣,你把腳泡進來,保你一會兒能自己走回家去。”
霍柔風半信半疑,她可不指望着能立刻就好起來,隻要不是很痛就行了,她看着那微微發黃的水,又遲疑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對汪伯道:“把你的手放到水裏。”
汪伯會意,把一隻手放進瓷盆,待到他把手拿出來,霍柔風見手上沒有紅腫,這才脫下鞋襪,把腳丫泡到水裏。
果然如這少年所說,她的腳踝已經腫起老高,連帶着原本白嫩嬌小的腳掌也紅腫起來。
霍柔風扁扁嘴,強忍着沒讓自己哭出來,若是在家裏,她一定哭得撕心裂肺,讓采芹主動到張先生那裏給她告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