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首的少年身穿大紅箭袖,烏黑的頭發用兩顆指肚大小的明珠绾起來,在一片水墨畫般的青瓦白牆間顯得格外乍眼。
他眯起眼睛,看着跑遠了的一人一狗,對身邊的一個漢子說道:“有趣,真是有趣,這江南就是不一樣,随便一個小孩子也敢拿太祖爺的書來擤鼻涕,哈哈哈!”
他笑了幾聲,對那漢子道:“跟上,看看那小子是什麽來頭。”
幾騎馬從撷文堂門口經過,夥計在門口張望了幾眼,轉身走進大堂,對齊伯道:“那幾個像是外地人,就看當中那位小爺的打扮,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可小的卻從來沒有見過他。”
齊伯點點頭,又問夥計:“他們一直在外面站着?”
夥計道:“剛才沒有,小的到門口撿被霍九撕的那本書時才看到他們。”
齊伯若有所思,良久才壓低聲音對夥計說道:“通知其他分号,以後霍九上門,要小心行事。”
話雖如此,書坊打開門做生意,總不能不讓霍九買書吧。
夥計吸了吸鼻子,小聲嘟哝道:“這霍九膽子也夠大了,出門連個随從都沒有帶着。不過看他今天的穿著打扮,倒是和街市上的孩子也差不多少。”
是啊,這杭州城裏誰不知道永豐号的寶貝疙瘩霍九啊,這霍九從小到大就是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可惜卻并非霍家親生的,隻是霍老爺霍沛然在世時收養的棄嬰而已。
霍家雖然早就分家了,可霍沛然去世後,他們二房這一注大财,在世人眼裏便成了無主的了,都以爲早晚會被族人占了,可誰又能想到,霍沛然雖然沒有親生兒子,可卻有一位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兒,那便是如今赫赫有名的永豐号女當家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接管了父親留下的家業,非但沒有将永豐号敗落,反而在短短三年時間,便把生意從江南做到了京城,隻是霍大娘子終歸是個女子,這麽大的家業,将來不知要便宜了哪一個。
杭州城的清晨,空氣裏也帶着一絲濕意。霍柔風跑着跑着,不知不覺跑進一條巷子,她認識這裏,這是鬼市街的後巷子。
鬼市街要到晚上才熱鬧,這條後巷便是下車落轎的地方,可是到了白天,鬼市街連同這巷子,就連個鬼影子也見不到。
霍柔風從小到大都住在杭州城裏,她熟悉這裏的大街小巷、一草一木。走在這條甯靜的古巷裏,霍柔風憤怒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
她不由失笑,明知道那本書會胡說八道,她卻還是想要看一看,這下好了,看了以後隻有更生氣。
霍柔風恨恨地哼了一聲。
什麽太祖高皇後,什麽皇後謝氏,這皇後二字便是最大的侮辱和踐踏。
前世她的母親才是真真正正的太祖皇帝,而赫然寫在史書上的那位太祖便是她前世的父親、母親的禦夫,也是她的殺母仇人!
霍柔風深吸一口氣,摔摔頭,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些事了,當今天子已是本朝的第四位皇帝,而那位《太平聖行》裏的所謂太祖,早已死了一百多年。
霍柔風努力讓自己想些好玩的事情,一人一狗走在春風裏,陽光明亮卻沒有暖意,就如這三月的天氣,春寒未盡。
初時還走得不緊不慢,可是走着走着,霍柔風便重又奔跑起來,因爲她看到地上多了幾個影子。
可是她還是跑得太慢了,就在她被人拎起來裝進麻袋的時候,她聽到小黃狗尖利的叫聲。
她大聲呼喊,可是隻聽到疾促的馬蹄聲從身下傳來,她應該是被打橫放在馬背上了。
霍柔風索性不喊了,她要節省氣力,做了十一年闊少爺,她當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她被綁票了。
除非這些賊人不認識她,否則她一不會被殺死,二不會被賣給人牙子,所以她還是省省力氣,萬一賊人收了銀子要撕票,她還能逃跑。
陽光透過麻袋的縫隙照進來,霍柔風眯起眼睛,仔細傾聽着外面的動靜。
一、二、三、四、五,沒錯,是五匹馬。
馬蹄踩在青石闆路上,輕脆中帶着幾分拘束,這是隻有對馬匹極爲熟悉的人才能感覺到的,而霍柔風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前世,從她記事起,便由女兵抱着騎在馬上,跟着一身戎裝的母親縱馬馳騁。
那一世,她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十二歲時母親得了天下,登基爲帝,做了公主的她依然如故,每個月裏都有一半的日子住在距離京城百裏的行宮,那裏依山伴水,有的是地方讓她騎馬。
她對馬的熟悉,不亞于别的女子對胭脂水粉的信手拈來。
因此,此時此刻,即使是被裝在麻袋裏,她不但能夠根據馬蹄聲聽出是五匹馬,還能準确地判斷出這些馬不是尋常馬匹,這是戰馬!
杭州城裏哪來的戰馬?
騎在戰馬上的人當然也不會是普通的賊人,除非這些馬是偷來的。
霍柔風有些糊塗了,這一世她不是公主,霍家雖然有錢,可也就是商戶而已,無論是當官的還是當兵的,大可找個名正言順的借口找霍家要銀子,也不用綁票這樣下做。
但是無論如何,她千真萬确是被五個騎着戰馬的人綁票了。
霍柔風靜下心來,既然想不出原因,那索性就不要去想。
她在心裏數數,以此來估計這夥人帶着她走了多遠。這是前世一位女将軍教給她的辦法,她還是第一次使用。
估摸着走了二十多裏,這夥人終于停了下來。霍柔風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把這小鬼頭關到西院!”
接着,霍柔風便被連人帶麻袋擡走了,過了一會兒,她被扔到地上,有人麻利地解開了麻袋,接着,她便能到落鎖的聲音。
她松了一口氣,手腳并用從麻袋裏爬了出來。她揉揉眼睛,發現這是一間空空蕩蕩的屋子。
霍柔風摸摸鼻子,鼻子又酸又脹,她連打了幾個噴嚏,仰頭看到了一道小小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