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爲陽,月爲陰。陰陽有序,天命有時。然而今晚,五甲子一輪回即将結束,下一輪回快要開始。天命更替,陰陽也因此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失衡。以至于太陽遲遲不肯落山,與月亮東西交互輝映,成就“日月同天”異像。
接天峰上,祭壇早已建築完畢。正如當代龍虎山天師張玄靜的要求一樣,祭壇方圓二十四丈,分爲三層。每層高三尺。
第一層祭壇,按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靈方位,合共安/插二十八宿旗。第二層,則按八卦方位,安/插後天文王六十四卦旗。第三層則有四名童子,分别爲左輔右弼,前疑後丞。祭壇之下,又有二百四十人,戴束發冠,穿皂羅袍,環繞八方。
整個祭壇,合共三百三十六人。此刻卻盡數屏息靜氣,連大氣都不敢多喘半口。以至于接天峰上,一片鴉雀無聲。唯聞山風呼呼而已。
以祭壇爲界,接天峰劃分南北兩半。南邊,絕滅王盤膝端坐,身邊就是當今大魏天子,百裏鹹甯。還有張玄靜張天師,以及大魏十二幹城之首的顔崇顔老相爺。當然,也少不了“慕容傑”。
北邊,“蒼狼”鐵牧真同樣正在盤膝入定。在他身邊者,分别是兒子木赤,以及戴上了薩滿面具,看不見真面目的王汗與柯厄淪這對長生天祭司。
忽然,鐵牧真猛然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往南邊的舞陽城方向遙望而去。距離實在太遙遠了,即使身爲絕頂高手,卻也不可能看得見些什麽。
父子連心,本來正默默端坐的木赤,也随即睜開了眼睛。低聲問道“父汗,怎麽了?”
鐵牧真沉聲道“我忽然之間,感到一陣心悸。或許,是兇兆。”
木赤一驚,問道“兇兆?難道,是計劃出現了什麽變故嗎?”
鐵牧真微微搖頭“或許是,或許不是。現在我們在接天峰上,無從分辨,也無從知曉。”
木赤急道“那麽父汗,要不要提前發動?又或者立刻終止?”
“荒謬!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管出現什麽變故,都必須按部就班地繼續進行下去。否則的話,就是前功盡棄。”
沒有任何聲音。但一瞬間,木赤卻清清楚楚,“聽”到了王汗所說的話。緊接着,屬于柯厄淪所說的話,也在腦海裏接踵響起。
“付出這麽大代價,最終卻一無所得。即使鐵牧真是大汗,也沒辦法向各部落的頭人交代。木赤,你明白這會有多麽嚴重嗎?假如明白的話,那麽就該知道,自己剛才所說的話,究竟是多麽不智了。”
王汗與柯厄淪。這對老夫妻不但是十三翼裏年紀最大的成員,同時也是長生天的祭司。武功之外,他們更修煉有各種奇異的薩滿咒法。不發出聲音,直接通過意識與他人交流這種事,對于這對老夫妻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既然年紀在十三翼中最大,那麽王汗與柯厄淪這對老夫妻,平日裏也少不得要擺擺老資格,恃老賣老了。不過現在,他們所說的話倒也極有道理。一時之間,木赤禁不住感覺到一陣羞愧。随即,更堅定了自己的選擇,果然沒有錯。
“我這種性格,确實不适合當大汗吧。所以下一任的大汗,果然還是由托雷來當才更好啊。但今天之後,我将會成爲漠界最大的功臣。到時候托雷當上大汗,想必也會感念我的功勞吧?呵呵~”
心念及此,木赤的嘴角和眉梢邊,也禁不住挂起了幾分笑容。
笑意未盡,心中忽然生出了某種預兆。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就像孤身獨處山林,手無寸鐵,卻被一頭吃人的猛虎所注視。又活像在戰場之上,突然聽到了沖鋒的号角一樣。緊張的電流瞬間走遍全身,讓木赤甚至感覺連呼吸一口氣,都會遍體發麻。
緊接着,木赤看見父親嚯然站起。再沿着父親的目光看過去,便立刻發現,絕滅王已經從入定狀态中脫離出來了。
“慕容傑”站在絕滅王身邊,與他一起凝神仰望天際。日月同天異像,赫然清晰入目。夜幕上雖然風起雲湧,但無論風雲如何變幻,都無法掩日蓋月。空氣之中,則彌漫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躁動。就仿佛天地衆生,都同樣在等待着某件事的發生,甚至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絕滅王長身站起,向正對面的“蒼狼”點點頭,随即凝聲宣布道“時辰已到。祭天,立刻開始!”
一聲開始,穿上了八卦紫授衣的張玄靜,立刻喝道“時辰已到,起壇!”當先邁開大步,直上祭壇。跟在他身邊的兩名道童,也走到大魏天子百裏鹹甯身前,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大魏天子面色陰沉,同時又有幾分壓抑不住的恐懼。他咬咬牙,擺出天子威儀,冷哼一聲,打開兩名道童的手,跟随在張玄靜身後,大踏步而上。
片刻之間,張玄靜和百裏鹹甯一起,同樣站上了祭壇頂端第三層。祭壇之上,擺放着一張幾案。案面當中是一爐線香。香爐左有法鈴,右有桃木長劍,更有厚厚一疊黃紙。紙上以朱砂畫上了鮮紅符箓,卻是若非本屬道門中人,便根本難以明了其中涵義。
張玄靜此人,雖爲當代龍虎山天師。表面上看來,也一副有道羽士的模樣。然而實際上,他功名之心甚重。隻要與之接觸稍多,便會發現他骨子裏就有一股油滑,非但毫不出塵,反而世俗得很。
可是此刻,當張玄靜站在法壇之上的時候,他整個人便都變了。就像一顆蒙塵已久的夜明珠,忽然拭去了表面的厚厚塵垢,再度綻放出璀璨奪目的燦爛光華。
張玄靜左掌疾探,在幾案上一拍。法鈴受力震動騰空跳起,被張天師一把抓住。緊接着右掌也是一拍,桃木劍也躍起,自動落入張天師手裏。
左鈴右劍,步罡踏鬥,曲曲折折連行七步,張天師神色嚴肅,高聲念誦道“天爲呼,地爲應,吾以皇血号天命,天命号令開伏羲。伏羲洞中有深淵,深淵暗藏救龍脈,九龍各司穹蒼數,五甲一周再輪回。輪回如今屆天時,應天皇血開地淵。祭天法起,急急如律令。”
喃喃念誦聲中,張玄靜陡爾出劍,在大魏天子百裏鹹甯的頸項之上一劃。
雖然隻是一口桃木劍,但在張天師運使之下,卻與真劍也沒有多大差别。偏偏他運劍巧妙,這一劍雖然切破肌膚,卻隻損皮肉,并沒傷及血管。故而桃木劍一轉,劍尖上已經沾了滴殷紅血珠。但百裏鹹甯自身,卻隻是微微刺痛,并沒有其他太多感覺。
這一點血珠,驟然看來似乎極不起眼。可是甫與桃木劍相接觸,立刻便生出奇異變化。
頃刻間,桃木劍燦然生光,上面更随之衍生出無數奇妙的花紋與符箓,盡皆活像燒紅的炭火一樣,顯得無比引人矚目。
與此同時,夜幕之上,風雲再變。沉甸甸的烏雲翻滾起伏,形如惡龍狂舞。雲中有雷霆烈火,狂風怒吼。整座接天峰,也仿佛已經陷于混沌之中。但奇就奇在,即使已經如此風起雲湧,日月始終拱照在天,而且更越來越亮。
天象變幻,張天師的念誦聲也越來越響,越來越快。三層祭壇上的所有人,也同時依照預先彩排,舉旗揮舞,齊聲跟随念誦。
“隆隆隆隆隆~~”
接天峰下,猛然傳來一陣悶雷也似的轟鳴震動。而且越來越強烈,把整座山峰都震撼得左搖右晃。此情此景,就仿佛有股沛然無匹的巨大能量,正要破土而出一樣。
震動未歇,已經渾身汗流浃背的張天師,陡然振作精神,左手急搖法鈴,右手提劍指天,嘶聲狂叫道“皇血号令,深淵開啓。祭天!”
“轟隆~”
夜空之上,一道熾白雷電陡然凝聚成兇猛猙獰的惡龍形相,沖着接天峰狠狠劈下。不偏不倚,正中法壇,正中張天師掌中桃木劍。
這一刻,張天師等待已久,未等雷霆惡龍發揮威力,他猛然斷喝,脫手擲劍。桃木劍滿蘊雷電與皇血,如流星般飛向十丈之外的山岩。當即又是一下震耳欲聾的巨爆,瘋狂炸裂!緊接着……
“隆隆隆隆隆隆~~~”
黑暗之中的接天峰,就像一頭本來正在沉睡之中,卻突然被驚醒,然後便下意識張開了血盤巨口的猛獸。夜空所閃耀的電光映照下,隻見一個方圓足有三丈以上的巨大洞穴,就仿佛無中生有,憑空出現。
洞穴之内,霞光沖霄,瑞氣蒸騰。當中更隐隐約約,呈現出九頭顔色不一,造型各異的神龍!
伏羲深淵!傳聞當中,内藏九界龍脈,将要左右九界接下去三百年之盛衰的伏羲深淵,終于在大魏天子百裏鹹甯的皇者之血刺激下,浮現塵世,應術法而開啓了!
“伏羲深淵,伏羲深淵!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之間,“蒼狼”仰天狂笑。狂笑未止,站在他身後的王汗和柯厄淪夫妻,陡然齊聲斷喝,猛然抓住自己身上的鬥篷,往下一扯。卻見王汗身上,背負着一面巨大的鏡子。而在柯厄淪腰間,卻挂着一面手鼓。
鏡子有何作用,暫且無人得知。但手鼓作用,卻立刻便能分曉。隻見柯厄淪提起手鼓,猛然用力,在鼓面上一拍。
“咚~”
單調鼓聲響起,當中卻蘊含了勾魂攝魄的莫大威能。霎時間,隻見法壇之下的二百四十人,竟齊齊爲之劇震,随即無聲無息,就地癱倒。每個人的眉宇五官之中,都同時滲出縷縷殷紅鮮血,呼吸心跳,一時俱止。竟是被那鼓聲給活生生震死了。
薩滿咒術——血祭勾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