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間,一名趙國公府的家仆,雙手捧着個長方形的精美錦盒走進,送到蕭劍詩面前。蕭劍詩打開錦盒看看,内裏俨然是口造型高古樸拙的鋼刀。
拔刀出鞘細看,大廳中登時爲之一寒,卻見一泓秋水,晶光懾人。刀身靠近刀锷的部分,銘刻着兩個隸書小字“百辟”。刀身之上,更有飛鳥之圖紋。那不是特意刻上去的,卻是在鑄刀過程中自然形成的。
蕭劍詩心中歡喜,順勢運轉真氣,輸入至刀身之中。霎時間,刀身上亮起一層雖隻是肉眼僅可覺察,但确實存在的朦胧青光。
而且。隻要繼續再輸入更多真氣,這層青光便更加強烈,甚至還呈現出一股淩厲的“鋒銳”意味。令人毫不懷疑,隻要揮刀斬下,則哪怕是堅固的鋼鐵,在刀鋒之前,同樣不堪一擊。
在座衆人皆啧啧稱贊,都說寶刀配英雄,紅粉贈佳人,正是相得益彰。蕭劍詩更大喜過望,向趙國公連聲道謝。趙國公則微笑着又勉勵了幾句。無非是讓他再接再砺,以報答皇恩之類的套話空話而已。
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司馬丹鶴和孫英名二人,在昆侖派與峨嵋派之内都屬于那種被寄托了門派未來希望的核心,向來極爲受寵。像今天這樣的遭遇,在别人看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可是在司馬丹鶴和孫英名二人心目中,便成爲了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在座衆賓客,每贊揚蕭劍詩一句,在司馬丹鶴和孫英名二人感覺中,便等于大耳刮子狠狠抽了自己的臉一下,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頃刻之間,孫英名與司馬丹鶴兩者面頰之上,都漲得通紅一片。兩人再也忍耐不下去,陡然“啊~”各自大喊一聲,轉身飛奔出門,不過眨眼工夫,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如此行徑,當然十分失禮。一時間,在座衆多賓客,人人禁不住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以至于誰也不再開口,誰都不敢胡亂說話。本來熱鬧非凡的大廳,忽然竟變成了鴉雀無聲。
連城火神色陰沉,整個人變得就活像一座随時都可能爆發的活火山。他嘿聲輕哼,大步走到大廳中心,飛起右腳一踢,一勾。被孫英名丢在地下的那杆木槍,立刻如同觸電般彈跳躍起,自動躍入連城火手中。
連城火單手持槍,一振,一揮。槍頭并未指向任何人,可是一股冷凝如冰如雪的殺氣,卻于瞬間牢牢鎖定了蕭劍詩,甚至還波及全場,讓位于遠處的一衆賓客,都突然滋生出某種心膽俱寒的可怕感覺。
“蕭賢弟,這口‘百辟’确實不錯。是一口難得的好刀,但假如主人窩囊的話,哪怕再有絕世神刀,也照樣發揮不出真正威力,隻會耽擱了它。來吧,我陪你試一試刀。讓大家都仔細看看,你究竟有沒有資格,當‘百辟’的主人。”
話說得委婉,然而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就是連城火要替兩名師兄弟找回場子,挽回面子。趙國公,宋國公等人,當然覺得不妥。可是這一瞬間,他們竟然同樣被連城火的氣勢所懾,即使想說話,也說不出口。
蕭劍詩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回頭去看程立。他可是心知肚明。剛才自己之所以能夠揮出那麽妙絕人寰的一刀,全因爲程立事先的指點。假如沒有師父的幾句叮囑吩咐,假如自己不是按部就班,一闆一眼地跟着師父的吩咐行動,别說像現在這樣博得滿堂喝彩了。甚至要想全身而退,都幾乎不可能。
可是程立雖然有指點蕭劍詩,應該怎麽對付司馬丹鶴和孫英名。但可想而知,這套方法,絕無可能依樣畫葫蘆地搬過來對付連城火。先不說連城火的修爲,絕對比司馬丹鶴或孫英名這兩者加起來都還要更加高明。單單連城火隻有一個人,就足以令蕭劍詩沒辦法以剛才的方法擾亂敵人,從而乘隙進擊。
“叮~”
一下清脆聲音驟然響起,就似黃鍾大呂,在大廳中諸多賓客心頭之間,重重敲了一記。連城火那股森然氣勢所帶來的強大震懾力量,也登時被炸得粉碎。連城火雄軀微顫,本能地回過頭來,然後便立刻看見了程立。
程立泰然自若,長身站起。一步跨出,随即已經走到蕭劍詩身邊。可是蕭劍詩距離酒席,分明還有兩丈多遠。程立如此神鬼莫測的一步,簡直就像是傳說當中,那種“縮地成寸”的法術了。
程立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颌首道“劍詩,幹得不錯。不過正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改由你對付的敵人,你已經對付完了。接下來,便盡管交給爲師吧。”
連城火氣勢鎖定之下,蕭劍詩渾身如困籠牢,幾乎不能動彈。可是程立這一掌拍下,蕭劍詩當場感覺枷鎖盡去,輕松自在得不得了。他感激地低聲道“弟子慚愧。請師父小心。連城火這個人……危險!”
程立并不覺得連城火究竟有多麽危險。不過,他也完全理解蕭劍詩爲什麽要這樣說。當下他點點頭,随手把那口蕭劍詩剛才使用過的木刀拿在手裏,道“去吧。”伸手一推。蕭劍詩當即身不由己,輕飄飄“飛起”。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酒席之上,安然坐下了。
程立橫移兩步,拔出手中木刀,筆直指向連城火。從容道“能夠領教白玉京世家中第一高手的絕技,也是我程立的榮幸。神勇伯,請。”
連城火嘿聲輕哼,雙手握槍,猛地又是一抖。“嗡~”龍吟聲起。木槍在連城火手裏顫動起來,最開始時,龍吟嘯聲似有若無,但轉眼之間,便化作如龍行天際、低潛淵海,飄忽虛渺至極點的槍嘯。
抖槍發嘯,一般二三流水平的武林中人也可以辦得到,絲毫不奇。但連城火的槍嘯之聲,卻與其槍勢截然相反,似乎絲毫沒有任何配合之處。其中的矛盾,不但令人難以接受,更令人無從相信。
彈指刹那,槍嘯之聲層層疊疊,如龍吟大澤,虎嘯山林,籠罩了整座大廳。便仿佛連城火籍此布下一張巨大羅網,反覆增強,如波推浪湧,不斷包裹纏繞,令人欲離難去,有如永遠走不出的迷宮。
可是與此同時,木槍卻化作一片白芒,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驚人高速,不斷振動着陡然向前一送,直刺程立胸口。雖說隻是木槍,可是在如此振動以及高速運動之下,沒有任何人會懷疑這一槍所具有的巨大殺傷力。
需知道,高手對敵之際,所有五官感應,都必須盡數投入發揮。聽覺,更是其中極重要的一環。高手往往不用目視,隻從敵人兵刃破風或衣袂飄動的響音之間,便能夠有如親眼目睹一樣,判斷出對方的招式、速度、至乎位置的微妙變化。
可是這一套法門,用在連城火身上,卻完全派不上用場,且必須把這心法完全甩開,否則必敗無疑。如此詭秘的可怕槍法,程立仍是首次遇上。一時之間,他不禁收斂起幾分漫不經心之意,稍微認真起來。
斷聲輕喝之間,程立揮刀。木刀劈裂空氣,激蕩出尖銳鳴音,俨然把木槍所發出的龍吟虎嘯重重壓下去。随即,刀勢似若陽光破開雲層,普照大地一樣。當頭斬下。
這一刀速度不快,表面看起來,就是樸實無華的一刀。但又是實中藏虛;似是千變萬化。其中精微奧妙處,非屬名家高手,否則絕不能領會。
在場衆人裏,趙國公、宋國公、方小侯爺等人,自然都看得明白。一時之間,衆人皆看得目眩神迷。雖然早曉得程立和連城火這兩人交手,必定是一番龍争虎鬥。可是兩人槍術刀法的高明神奇,仍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歎爲觀止之餘,更覺大開眼界。
“呯~”
說時遲那時快,木刀與木槍,終于悍然交擊、震懾全場的激響,連絲毫遲疑也沒有,立刻便往東南西北火速擴散,就彷如向平靜的大湖之中,投下萬斤巨石。其震撼激蕩之處,直教人人耳鼓生痛。
勁力對拼,程立不動如山,連城火卻悶哼着接連往後倒退三步。身體晃了兩晃,終于沒有再退第四步。
他沉聲冷喝道“好刀。果然名師出高徒,連城火再領教!”更不多話,掌中木槍一下子彈上半空,接連虛劃了幾下。就像書法大家,提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疾舒胸臆一樣,借槍勢而畫出心中最激烈昂揚的猛烈戰意。
這幾槍看似不着邊際,人人看得大惑不解,可是與之同時,旁觀的衆賓客又都能感覺得到,在連城火槍中所蘊藏的那種玄之又玄的霸氣。
程立依舊鎮定如磐石。木刀當胸一橫,俨然已經構築起一堵看不見的銅牆鐵壁。隻因爲在場衆人當中,唯有他能看破連城火這随手幾劃的深意。
這憑空虛揮的幾槍,實際上乃是連城火接踵而來之攻勢的起手式。不但可以籍此把速度提升至極限,還能把全身功力,都聚集在一擊之内。他全身的殺氣,全收束在槍鋒之上,充滿冰雪般冷凝迫人的氣勢,一旦爆發,勢必如石破天驚,威不可擋。
也由此可見,連城火無心久戰,故此才使用這種爆發力極強的招式,要在最短時間之内速戰速決,狠狠挫敗程立。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挽回剛才因爲兩名師兄弟失敗而丢掉的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