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當真是蔔任勞!就在這一刻之前,黃一石還以爲關于蔔任勞和蔔任怨兩人的事,隻是歐陽意意所精心編造的謊言。目标就在于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分心,方便他找到機會偷襲而已。
但是現在,蔔任勞的出現卻告訴黃一石,原來歐陽意意的話,是真的。至少,有一大部分都屬于真實之存在。蔔任勞出手,那麽蔔任怨也絕不會隻是坐視。而他們兩人又是屬于刑部的。所以那麽這一下子,便代表着刑部已經出手,要幹涉這場扁擔幫和驚怖盟之間的江湖争鬥。
如此一來,事情的性質,便與之前完全不同了。因爲扁擔幫完全走市井基層的路線,在朝廷當中,并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關系。要對抗一個驚怖盟,勉強還能辦得到。但假如驚怖盟扯上了朝廷的力量,那麽即使隻是朝廷中部分人的力量,也絕不是扁擔幫能夠抵抗的。
故此在那麽一瞬間,黃一石的心髒不斷向下沉,而且渾身發冷。他幾乎已經絕望了。
“咻~”
烏光閃爍,無聲無息,宛若夢幻。黃一石甚至還沒搞清楚,究竟是當真存在着這道烏光,抑或隻是置身于絕境的自己出現了幻覺。耳邊立刻便聽到了“咚~”的一下沉聲悶響。
悶響隻有一聲,但發出這聲音的,卻有兩個人。正是朱如是和歐陽意意。兩人分别仰天倒在地上,兩眼活像金魚般突出,滿面都是震驚、惶恐 ,以及難以置信。在他們的咽喉處,則同樣插着一口刀!
刀鋒至刀柄,隻有三寸三分三。刀刃漆黑,刀柄漆黑。這口小小小小小,小無可小的刀,正是——探花飛刀!
或許,并不是。因爲探花飛刀這個傳奇,便隻會單獨屬于小樂探花樂笙歌一人。從其他人手中使出的飛刀,哪怕所有出刀的訣竅,都是“刀聖”真傳,修煉得再怎麽得其形得其神,終究那也不是探花飛刀。因爲自始至終,小樂探花便隻有一個。
所以程立所發出的飛刀,或許應該說,是屬于他這位“黑煞神君”的——黑煞飛刀。
但像蔔任勞這些人,卻絕不可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所以驟然看見朱如是和歐陽意意倒下,他登時渾身劇震。更随之失魂落魄,隻顧着把雙眼瞪大到極限,死盯着那兩口烏黑的小飛刀不放。喉嚨深處咯咯作響,仿佛想要叫喊些什麽,卻又無論如何都叫不出來一樣。終于……
“探、探、探花飛刀!”
撕心裂肺的瘋狂呼喊,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從蔔任勞的喉嚨最深處湧出,甚至連外面的滂沱大雨,也不能掩蓋這聲呼叫。
蔔任勞實在無法想象,爲什麽傳說之中,僅僅屬于“刀聖”所有的飛刀,竟然會突然在這裏出現?再怎麽想,都不可能是“刀聖”本人複活,并且那麽恰巧來到了這破屋之中吧?難道是有人假冒?可是朱如是和歐陽意意,也是年輕一輩中少有的好手,能夠一出手便殺了他們,這份本事若非“刀聖”所有,卻還能是誰?
疑惑未解,叫喊聲未落,蔔任勞更不假思索,放開那一對扣住黃一石肩膀的虎抓手,毫不猶豫,轉身便逃。與此同時,抓住黃一石雙腿的兩隻手,也“咻~”地縮回到泥土之中。甚至之前手臂上被相思刀劃了一刀的利小吉,也緊咬牙關,轉身拼命沖進大雨之中。
黃一石則呆呆站在原地,一時之間,雖然滿心感激,卻也莫名其妙,根本都搞不懂發生了什麽。突然間,他雙眼瞳孔又陡然收縮,脫口叫道“利小吉,你的腰!”
“腰?什麽鬼腰?”
雖然對黃一石這句叫喊聽得清清楚楚,利小吉也卻是對此産生了幾分疑惑。可是他奔跑的速度,卻非但沒有絲毫減慢,甚至還加快了不少。與此同時,他更用自己尚且完好的那隻手,向後猛然一揮,赫然一下子打出去十七八件暗器。
此刻,利小吉已不求傷人,隻求能把從背後過來的追兵,稍微阻上一阻,以此換取自己逃生的機會。而且,他也果然成功了。利小吉清清楚楚看見,自己已經成功遠離破屋,遠離了黃一石。到了這個距離,不管黃一石輕功再高,也肯定追不上了。
千真萬确,十分清楚。而且是左眼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右半身,右眼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左半身。兩隻眼都很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另一半。
但……等等!以人類的身體構造,又怎麽可能左右眼同時看見自己的半身了?
确實可以。當一個人連腦袋帶身體也從中分開成兩半之後,自然就可以左右雙眼同時看見自己的左右半身了。但要造成如此神奇不可思議的結果,當今世上,并沒有太多力量能夠辦得到。
偏偏“斷弦三刀”,就是其中之一。
斷弦三刀,人不能見。若然相見,人如斷弦。
好快的刀!縱然比不上刀聖飛刀那麽令人振奮,甚至已經成爲某種信念的象征。然而刑部首席劊子手通過砍人頭所獨創的斷弦三刀,卻絕對比刀聖的飛刀更加震撼人心。
但不管斷弦三刀再怎麽快,一個人被從中砍成兩半之後,終究是要死的。區别僅僅是死得晚一點兒罷了。所以就在利小吉終于發現自己已經被砍成兩半的同一瞬間,他的意識也到此陡止,因爲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想”的能力。在他的意識之中,便隻剩下一片無邊黑暗。
鮮血狂飙,縱然在滂沱大雨當中,也無法被掩蓋住。這大蓬血箭潑出去,赫然竟在大雨之中,隐約勾勒出一個人的身形。開始的時候,這道身影被鮮血染得通紅。但緊接着,鮮血被雨水沖刷幹淨,呈現出一團黑色的影子。再接着,黑色的影子也迅速消退,展示出一張對于黃一石來說無比熟悉的臉龐。
黃一石呆住了。他哪怕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會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看見這個人。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着,終于喃喃吐出了兩個字。至于這兩個字當中,所蘊含的究竟是欣喜,是安心,是慚愧,是驚訝,是歉疚,甚至……是仇恨?就連黃一石自己,也已經無法分辨了。
“程……少?!”
手執銀白色的長刀“九曜”。程立站定了身形,雙目宛若寒星,徑自望向黃一石,微微點了點頭。卻也并不說話,隻是立刻回頭,把目光投向另一邊正飛速逃跑的蔔任勞。忽然之間,他毫不遲疑地舉起刀,脫手一擲。
刀光如電,劃破長空,卻并非沖着蔔任勞斬去,反而才至半途,已經頹然落地,刀刃深深刺入地面,直末至柄。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黃一石總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一聲慘叫,或者說一聲。但緊接着,便再也無聲無息。
蔔任勞同樣聽到了這聲。他身體一顫,知道某人已經完了。但他不僅沒有傷心,反而很有幾分慶幸。更加緊了速度逃竄。可是隻在下一瞬間,蔔任勞便感覺到了心痛。
突如其來,事先完全沒有任何征兆的心痛,一下子就把蔔任勞徹底擊垮。無法再順利運轉真氣,緻使他當場失足,撲倒在雨水與泥濘之中。
蔔任勞嘶聲着,勉強掙紮着擡起頭來,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麽擊倒了自己。但他什麽也沒能看到,緊接着,他頹然撲倒,再也不動了。哪怕至死,他也沒能看見擊倒自己的那件物事。
但黃一石看見了。又是刀,又是一口漆黑的飛刀。它端端正正,插在蔔任勞的後腦之上。就和插在朱如是和歐陽意意咽喉處的那口刀一樣。
發出這口飛刀的,當然也是程立。他不在意地邁步上前,随手一拂,便把那口漆黑的飛刀收回。緊接着,又走到“九曜”旁邊,抓住刀柄向上一提。長刀提起的同時,地面也同時裂開了一個大洞,然後就把本來埋在泥土裏的東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人,死人。一個又矮又胖的死人。他活像隻癞蛤蟆似的,趴在泥土之中。全身上下,僅在後背處有一個小小傷口。這個傷口,當然隻會是“九曜”所留下的。
“九曜”以琉璃一族特有的空璃星辰金所鍛制。滴血不沾這種小事,隻是基本操作而已。程立随手把長刀歸入背後的刀鞘之内。再看看腳邊這個大土坑和這個矮胖子死人,然後看看站在整整二十幾步之外的黃一石。忍不住搖了搖頭。
“就這麽一陣子工夫,居然就能夠在泥土裏挖出這麽長的坑道,抛出這麽遠。這個矮胖子,倒也挺厲害的。單單他這麽一手地行術,簡直就和神話裏的土行孫差不多了。”
“……他的外号,就叫做土行孫。因爲他不但有這手土行的本領,而且真的姓孫。常山九幽神君的徒弟,土行孫孫不公。在江湖之上,也算頗有名氣的。”
黃一石完全發自本能地,順口回答了一句。但緊接着,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雙眼恢複清澈,失聲叫道“程少,真是你?!”
程立點點頭,邁步重新走進破屋之中,伸手一拍黃一石的肩膀,歎道“沒錯,真是我。唉,小石頭啊,你是怎麽回事。怎麽每次和你見面,都要救你一次的?難道上輩子,我借了你很多錢,一直都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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