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察巴那是五花箭神,以箭成名。可是,從很久之前開始,班察巴那便已經發現,還有另一種武器,可以比自己的箭更加省時省力,而且同樣有效。
所以久而久之,班察巴那便把自己絕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這件新武器之上,反而忽略了自己賴以成名的箭。
毫無疑問,這件新武器,就是一條近路。一條可以從最短距離到達目的地的近路。既然最終目的地都是一樣的。那麽又何必費心費力,滿身大汗地去走那條難走的正道呢?
可是班察巴那終究還是錯了。因爲正路雖遠,卻一馬平川,中途絕不會有什麽隐藏的陷坑。而近路雖短,卻隻要一不小心,就會踩中陷阱,摔得粉身碎骨。
白駒過隙之際,程立本來已經放松了握刀的手。可是突然之間,五指猛地一緊,又再牢牢握住了刀柄。下個刹那,刀光一閃,飛擊而來。
“九曜斬”——分金!
這一刀,并不以任何變化花俏而見長,隻是絕對快,絕對準,絕對集中。簡單,迅速,确實,有效。這就是刀道的最基本,也是刀道的精華所在。
高手相争,隻要有一點錯誤,就必定是緻命的錯誤。班察巴那已經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量,都集中在自己雙眼之上,并且自以爲控制了全局。隻可惜,眼睛并不是武器。
無論多麽可怕的眼睛,也絕對無法抵擋得住這雷霆閃電般的一刀。
彈指刹那,班察巴那及時醒悟過來,揮動長弓,企圖擋住九曜。但他的手臂才剛擡起,刀鋒已經從弓弦之下穿過,在他胸膛上輕輕一抹,留下了一條細細的紅絲。
班察巴那的臉立刻扭曲,眼睛也随之凸出。眼眸之内的鬼火,更早已熄滅。渾身上下所有肌肉的力氣,都仿佛已經透過那條細細的紅絲,徹底洩漏殆盡。
五花箭神的神弓,以及五支黃金利箭,全部脫離了主人的手,噼裏啪啦,跌得遍地都是。班察巴那踉跄着向後倒退兩步,背靠着牆壁,緩緩坐下去。一雙凸出的眼睛死死盯着程立,可是隻在呼吸之後,目光之中的震驚、恐懼、憤怒、怨怼、仇恨……所有的一切負面情緒,都逐漸消失。最終,便隻剩下了一片釋然之後的苦笑。
“涅槃!從生死輪回之中抽身脫離,看破一切夢中虛假不實的能力,程立,我的朋友。看來你已經擁有了。”
程立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不算完全擁有,朋友。正如你之前告訴我的一樣,隻是在情與欲到達最激烈的高峰時刻,身心徹底忘我忘形之際,在那麽一瞬間,因爲生與死的界限變得極度模糊,所以才短暫進入類似的境界,得以看破那一切的虛實而已。”
班察巴那立刻明白了。他苦笑道“樂空雙運。沒想到……朋友,真沒想到,你居然可以到達這個境界。盡管不是涅槃,可是……也十分難得了。事實上,我之前和你說起的時候,也根本沒指望過,你真能以樂空雙運,看透一切的虛假。”
程立平靜地道“是的,我自己也沒想到。但千真萬确,我确實看透了。隻可惜,那隻是一瞬間,并沒有持續太久。而且能夠看得透,與能夠超越,也屬于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所以,我仍然在這裏。”
班察巴那發出一種又像哭,又像笑的古怪聲音。然後他喘息着道“那麽說,你從一開始,已經知道這是個陷阱?”
程立颌首道“不錯。從看破虛假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明白了。你和霞娘一起消失,是刻意安排的。山莊裏所有人消失,是刻意安排的。波娃被留在這裏,然後有人來侵犯她,是刻意安排的。最後,你和霞娘一起回來,霞娘自殺,波娃也自殺,都是刻意安排的。搞這麽多東西,無非是要動搖我的心,好讓你可以輕易擊敗我,完成這個輪回,對不對?”
班察巴那慘笑道“不錯……咳咳……一點也不錯。果然都被你看破了。難怪,哈哈哈~難怪你居然看着她們死在面前,也無動于衷。隻因爲你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哈哈哈~~”
程立歎了口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班察巴那,道“如果說這一方天地,确實有所謂‘天道眷顧之子’的話,那麽他并不是甯不群,而是你,五花箭神。
可是,你爲什麽要這麽大費周章?以你的武功,本不必用這種邪魔外道的法子來對付我。直接射出你的黃金利箭,至少也有五成機會可以殺我的。”
班察巴那一雙眼睛,空蕩蕩地凝視着遠方,慢慢道“我本來的确不必用這種法子。隻不過,一個人若是已學會了容易的法子求勝,就不願再費力了……”
他說得很慢,聲音裏也充滿了悔恨。因爲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勝利是絕沒有捷徑和僥幸可言的。想要得勝,就一定要付出艱辛的代價。
程立也跟着歎了口氣“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早就能脫出這個不斷循環的輪回,那爲什麽,你始終要堅持留在這裏呢?”
班察巴那苦笑道“因爲我才是那個懦夫。留在這裏,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循環之後,我已經習慣了這裏。對于外面的真實世界,我甚至已經覺得畏懼。
我甚至不敢想象,假如當真從這裏出去之後,真實的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所以我才配合着‘天道’,一次又一次地循環着這個死亡遊戲……哈哈~程立,你确實是個了不起的人。你辦到了無數人都辦不到的事。或許,你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真正能夠從這幻境中脫離出去的人。”
程立凝聲道“隻是或許?”
班察巴那沉重地點了點頭“不錯,隻是或許。因爲在這個世界中,還有兩名天道的化身存在。他們才是支撐着這個世界的最後支柱。
假如說這個世界是囚籠,他們就是獄卒。隻要他們依舊存在,即使你已經集合了八把琉璃鑰匙,也無法真正脫離。我……我之所以選擇留下,也是因爲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鬥不過他們。可是……可是……”
即将熄滅的生命之燭,陡然“嘭~”地回光返照,爆發出最後的光輝。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力量,催動着班察巴那已經衰弱之極的身體。他一把抓住程立的手,聲嘶力竭,做出最後的呼喊。
“去!去擊倒天道使者,打破囚籠,奪取真正的琉璃寶藏!完成我們都無法辦到的事,回歸真實的世界吧!隻有你可以,隻有你!一切,統統都交給你了!”
話聲未落,胸膛上的紅絲陡然裂開,把班察巴那一分爲二。兩截殘軀“呯~”重重墜落地下,再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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