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這位主人之外,客廳那一排寬大的紫檀木椅子上,還另外坐着好幾位客人。
嚴格地說來,是六位客人。
左側最上首,是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他身材修長瘦削,儀容整潔,衣着考究,腰間佩着口中規中矩,看不出太多特色的青鋼劍。一看就知道,屬于那種非常有教養,非常有風度的中年成功人士。
在其下首處,則是一位高大嚴肅的老人。他腰間挎着一口特别長,特别寬,黃銅劍锷,劍鞘上嵌着個小小八卦的利劍。臉上的皺紋雖然已經很多很深。但他的腰杆依舊挺得筆直,鋼針般的須發,也還是漆黑的。
坐在左側最末位處的,卻是一名白面微須的中年道者。他眉宇間總帶三分不羁倜傥,的笑容,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仿佛對于生命中的一切,都永遠保持着好奇心。身邊所帶的一口劍,細長、輕柔、狹窄,宛若風中柳葉。
縱然身份、年紀、性格等各方面都存在着較大差異。但毫無疑問地,坐在左首的這三名客人,他們有一點是絕對相同。那就是他們都屬于“劍客”。
劍,乃百兵之君。本來就是江湖上最爲流行的兵器。無論任何時代,無論以任何方式去評選江湖中的所謂十大高手之類,其中肯定有不止一位劍客的存在。很多初出茅廬的少年們,通常也總是以江湖上的成名劍客,作爲自己追求的目标。
但無論劍是多麽受歡迎也罷,刀永遠也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不管在什麽時代,哪怕劍客的光芒再耀眼,仍然無法把刀客光芒掩蓋。
此刻,在客廳右首側的客位處,就有兩位刀客。
坐在右側最上首處者,是一名看起來已經垂暮的老人。他面上的皺紋深如刀刻,但一雙手卻纖美潔白,猶如少女。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的刀。
刀身狹窄,刃薄如紙,刀背不厚,刀頭也不寬,刀柄卻特長,可以雙手并握。懂得用刀的人,一望而知,這個人所用的刀法之中,必定有源于扶桑東瀛的刀道成分。因爲中土的刀法招式中,極少會用雙手握刀。
程立作爲扶桑“柳生二心流”的高手。他當然能夠看得出來這一點。
同樣地,程立也看得出,這垂暮老人下首處的第二名客人,肯定是名極可怕的刀客。
這是一名隻有三尺八寸高的矮子。可是在他身邊的一口刀,單單刀柄就有一尺三寸長。刀鋒更長達七尺九寸。刀身造型奇古,上邊還鑲嵌着七顆金剛寶石。
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口刀,本來會顯得極不協調,極不匹配。但無論刀或人,都透發出一種極其強烈的煞氣。正是這種煞氣,讓這個人和這口刀,相互配合,構成了一個最完美的整體,彼此再也不可分割。
劍客,刀客。無論他們身上有再多的不同之處,但他們都屬于中原人士,這一點,是絕對毋庸置疑的。
可是最後一位客人,卻和之前五位截然不同。他的相貌,他的膚色,他的衣着打扮,都表明了他并非漢人,而是來自于吐蕃藏地,雪域高原之上。
他身材高大,衣着鮮明而華麗,像天神般英俊威武。身上帶着一張極華麗的弓,背後箭囊之内,合共有五支箭。黃金色的箭杆,黃金色的箭镞。看起來,就像是天神所用的箭。
穩重、嚴肅、風流、垂暮、煞氣、英武。六名客人,各自具有不同的風度和氣魄。但無論他們的真正身份是什麽也罷,則這六人定然都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雄豪,名動天下,爲萬人所景仰與畏懼。
這幾位客人,程立同樣也沒見過。但就和之前一樣,程立對于他們,同樣存在着一種奇妙的熟悉感。同時,程立也感覺在他們身上,不時總會流露出一絲怪異的 不協調感。、就仿佛這些都不是真人,隻是沒有靈魂的傀儡。
但傀儡是不會自己活動,也不可能說話的。而這些客人們卻會。
看見程立和雪煙霞一起走進來,這幾名客人都立刻起身迎接。“孤獨侯”公山上卿也緩步離座,微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請。”
孤獨侯不愧是孤獨侯。非但打扮高雅,氣質高雅,甚至遣詞用句,也同樣高雅。而且這種高雅,是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裏的。絕非那些毫無底蘊的暴發戶可比。讓人一見之下,便會十分自然而然地對其滋生出一分好感。
程立也不例外。他抱拳還禮,道聲“不敢當。”然後便和雪煙霞一起,欣然入座。
客廳的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一桌非常精緻的酒席。其餘衆人,也紛紛入座。随即就有幾名長得非常美麗的少女,出來替衆位客人斟酒布菜,服侍得十分殷勤周到。
酒過三巡,孤獨侯率先放下酒杯,微笑道“今天實在是一個很好的日子。這麽多位貴客能夠濟濟一堂,對于孤獨山莊來說,實在是已經許久沒有過的熱鬧。更難得的,是人終于都到齊了。所以,寡人實在高興得很。”
這話一出,在座其餘數人,全都喜形于色。隻有程立感覺莫名其妙。他下意識問道“人都到齊了,那又怎麽樣?”
孤獨侯微微一笑,道“人都到齊了,那就可以開始了。”
程立仍是不解其意。問道“開始做什麽?”
孤獨侯又一笑,并不回答這句話,轉而問道“諸位貴客之所以來這裏,是爲了什麽?”
卻也不等衆人開口,孤獨侯率先解答道“洞天福地何處尋,月下琉璃登仙匙。毋庸諱言,諸位之所以來到這裏,其實和寡人一樣,是爲了追尋傳說中的琉璃寶藏。但想必各位在此之前,也都同樣地意料不到。竟會爲此耽擱了這麽多年。對麽?”
在座其餘衆人,聞言皆喟然歎息。在他們眉宇之間,都極明顯地,流露出一種同時混合着頹喪、懊悔、惱怒……等等諸如此類的複雜神色。
“琉璃寶藏”四個字入耳,程立心中立刻一動。下意識道“這裏是孤獨山莊。難道寶藏不是早已經被侯爺所得到了嗎?”
在座衆人,包括孤獨侯在内,都禁不住相視苦笑。程立則和雪煙霞面面相觑,感覺如堕五裏霧中,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笑了半晌,孤獨侯率先搖搖頭,收斂笑容,歎道“這裏是孤獨山莊,沒有錯。寶藏被藏在這山莊裏,也沒有錯。但這并不代表着,寶藏就在寡人手裏。恰恰相反,在座諸位,都有機會得到這寶藏。而且機會都很大——至少和寡人一樣大。”
程立越聽越糊塗,皺眉道“侯爺可以說得更清楚一點嗎?”
孤獨侯微微颌首,道“諸位,你們進入山莊的時候,必然都得到過一件信物。現在就都拿出來吧。”随即主動探手入懷,取出了一件物事,輕輕放在桌面上。
鑰匙!是一把琉璃翡翠所造,工藝精美絕倫的鑰匙。上面還雕刻着一個小小的字壹。
在座其餘衆位客人,也都紛紛取出了一把同樣形狀的琉璃鑰匙。所不同之處,是上面所刻着的字,分别是貳、叁、肆、伍、陸、柒。
程立正覺詫異之際,忽然看見身邊的雪煙霞,赫然也拿出一把鑰匙放在桌面上。上面正好刻着一個捌字。
“八把鑰匙,終于都齊全了。”
那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感歎地道“過了這麽多年,八把鑰匙才徹底聚齊。唉~當真不容易啊。”
另外那名神情嚴肅的老人,則歎道“這麽多年過去了。外面不知道已經變成怎麽樣了呢?”
那名身高隻有三尺八寸的矮子,則冷笑道“你們家裏的變成怎麽樣,我不知道。但老子家裏變成怎麽樣,我根本連猜都不用猜。嘿,那群家夥,肯定已經把老子的錢财和女人都統統瓜分得一幹二淨,然後一哄而散了。說不定,還會有某個假仁假義的家夥,假惺惺地替老子辦個葬禮,再貓哭老鼠一樣掉幾滴馬尿,籍此收買人心。”
越說越是激動,這矮子“咚~”地用力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齒道“等老子拿到寶藏,離開這該死的地方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叛徒統統都千刀萬剮,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生不如死,什麽又叫做求死不能!”
那名英武的藏地箭客,卻隻是淡淡道“無論如何,追尋琉璃寶藏,本就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并沒有其他人逼着我們去做什麽。既然如此,那麽之所以會有今天這個下場,那也是我們自找的。”
頓了頓,那藏地箭客又道“是自己做錯的事,自己就要有勇氣承擔。既不必怨天尤人,也不必推倭責任,就算錯得沒有别人想像中那麽多,也不必學潑婦罵街,乞丐告地狀,到處去向人解釋。諸位,你們說是這個道理嗎?”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盡皆微微颌首。那白面微須的中年道者,更道“無論如何,這一切都總算要過去了。隻要得到琉璃寶藏,那麽無論之前我們吃過多少苦頭,都是值得的。”
那名皺紋深刻,雙手纖美的垂暮老人,則緩緩道“先不管琉璃寶藏如何。我的刀在這裏,已經磨了整整二十年,也足夠鋒利了。現在,我隻想知道一件事在你們這麽多人之中,究竟會是誰,首先來試我的刀?”
程立越聽越奇,忍不住問道“二十年?你們在這裏,已經待了二十年?”
那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感歎道“差不多吧。在這樣一個鬼地方,是一年還是十年,是二十年還是三十年,又有什麽區别?反正我是數不清,也很早就已經沒有去數了。”
那神情嚴肅的中年人,凝聲道“我比你來得晚一點。但我還記得。在這鬼地方裏,合共過了十七年三個月零十八天。今天,就是第十九天。”
那風流道者則歎道“我也差不多吧。唉~當年離開之時,我的幾名弟子,年紀都還輕。才剛剛出道,甚至尚未成名。但計算下來,隻怕現在,他們也都已經到了封劍歸隐之年了。”
那垂暮老者淡淡道“七千三百四十七萬。我每天磨刀一萬次。二十年零四十七天下來,剛好是七千三百四十七萬次。”
那藏地箭客卻微微一笑,道“班察巴那是永遠年輕的。無論經過了多少年,都不要緊。因爲班察巴那,永遠是班察巴那。”
那矮子不屑地冷哼一聲,道“裝神弄鬼。這種事,拿來騙騙别人就算了。假如當真騙得連自己都信了,那不是傻?”
孤獨侯又拿起酒杯,輕輕呷了一口。微笑道“程小友,你一定很奇怪,在座這幾位,究竟都是誰吧?”
程立點點頭,道“确實。請侯爺指教。”
孤獨侯道“談不上什麽指教。不過正式開始之前,你們先相互認識一下,也是好的。”
頓了頓,他伸手向那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一指,道“這位就是華山派的掌門,甯不群。”
華山派曆史悠久,據聞最早的創派祖師,是五代年間曾與宋太祖下棋,“五步定華山”的陳抟老祖。到南宋末年,又有全真派道士入山傳教。久而久之,新老兩派合而爲一,成爲世人所知的華山派。
華山派以劍術著稱。在武林七大劍派當中,位居首位。江湖上又稱之爲“劍宗”。更有諺語雲拳出龍華,劍歸華山。由此可見其不二之地位。
“甯不群?”身邊的雪煙霞微吃一驚,道“莫非就是江湖上人稱‘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的甯掌門?可是江湖上都說,甯掌門早在多年之前,忽然想要去追尋那些傳說中的前輩名俠,于是遠遊海外,終于不知所蹤。
華山派在此之後,也分裂爲劍宗和氣宗,相互攻忤不休,以至于元氣大傷。以至于如今在七大劍派裏,華山派隻能排名第六位。大家都說,要是甯掌門沒有失蹤,華山定不至于衰落如此。”
“原來華山派……已經分裂爲氣宗和劍宗了嗎?”
那儒生般的中年人歎道“是我那兩名不肖徒兒所做的好事吧?唉~華山衰落如此,責任大半在我啊。隻希望離開這裏之後,我能夠回歸華山,大力整頓一番,讓華山複興吧。否則的話,我當真無顔面對華山的列祖列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