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打定了主意不解釋。,所以根本不開口說話。
可即使如此,小青還是不肯放松,大聲問道“你怎麽不說話?知道理虧自己是不是?”
程立還能怎麽辦?他也隻有苦笑了。
小青瞪了他好半晌,忽然又媚然一笑,道“自己知道理虧的人,倒還有藥可救。好吧,這次就原諒你了。跟我來吧。”
不由分說,小青轉過身當先就走。程立沒辦法,也隻好跟上去。
兩人沿着湖案走了半晌,忽見前方出現了一個簡陋的小小渡頭。渡頭上泊了另外一艘小船。小青自然而然地伸出柔荑,握住了程立的手,然後輕輕一縱,兩人雙雙躍上船頭。
小船輕輕一晃,随即恢複穩定。小青解開纜繩,随之把把一支木槳遞給程立。等程立接過槳之後,她自己拿起另一支槳,無聲地坐到程立身邊。
兩隻槳同時滑下湖水,同時翻起。湖中的月亮便碎了,化成一道道的銀光,支撐着小船向前蕩出去。
翻起的水珠,在月光之下看來,就象是片片碎銀。湖水也碎了,碎成圈圈漣漪,碎成個個笑渦。
夜深人靜,程立一邊坐在船上劃槳,一邊放眼遠眺。但見岸上長滿了楊柳。間中才有稀稀落落的幾戶人家。陣陣淡淡香氣,不住随風送來。那到底是岸上的花香?抑或小青身上的芬芳?
忽然間,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了笛聲。小青靜靜地聽了那笛聲一陣,自然而然跟随着樂韻旋律,輕輕哼唱起來。
“多情自古傷離别,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堪與何人說?”
唱了一遍,然後又是一遍。到最後就連小青自己,也不知道已經唱了多少遍。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程立已經停下了劃槳的動作,隻是靜靜地聽着這歌聲。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程立和小青的兩雙手,竟似已緊緊握在一起。
良久良久,笛聲遠去,小青也不再哼唱。但她仍然沒有說話。
程立也沒有說。但他卻覺得,自己從未和一個人如此接近過。
兩心若是同在,又何必多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青方才輕輕地歎息了—聲,道“這首曲子,當年姐姐經常唱的。那時候我還覺得奇怪。姐姐已經找回了許宣,生活也這樣美滿了。爲什麽她還要唱這曲子?而且,還唱得這樣凄切?”
程立道“妳可以問她啊。”
小青怅然道“我問了。可姐姐說我不懂。我又問,什麽時候才會懂?姐姐說,到了應該懂的時候,自然就懂了。”
程立道“真像打啞謎一樣。那麽,後來妳過了多久才懂的?”
小青幽幽道“其實我一直都不懂。哪怕已經過去了三百年,依舊還是這樣。可是現在,就是剛剛!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懂了。”
程立一顫,擡頭看着小青。小青也看着程立。突然,他們不約而同地伸出手,輕輕一觸,又縮了回去。但就是這輕輕一觸,或許已勝過千言萬語。
沒有人劃槳,小船随波逐流,在西湖上飄蕩着。良久良久,一道陰影忽然投下,遮住了皎潔月光。程立和小青同時舉目觀望,禁不住各自一顫,原來這道遮擋月光的陰影,赫然就是西湖斷橋。
程立回首,和小青相對一笑。兩人再度拿起槳,用力劃了幾下。小船緩緩駛入斷橋靠岸處的一個橋洞之下。小青又動手把小船纜索系在橋旁楊柳枝上。湖畔楊柳茂密,幾乎将整座橋洞都遮滿了。月色從柳枝縫隙中透進少許。小船停在橋下,真像是間天然的小屋。
小青鑽入船艙,取出一張草席放在船頭。又拿了兩副杯筷,一把酒壺,更有四碟精緻小菜。分别是龍井蝦仁、腌笃鮮、虎跑素火腿、清湯魚圓。每碟小菜都别具天然清香。夾一筷子嘗嘗,更覺鮮美爽口。
小青替程立斟滿了酒,笑道“今晚上你肯定大魚大肉,吃膩了。來點素的調理調理。來,這是我自己釀的桂花糯米酒,清爽得很,不上頭的。”
程立笑道“好啊。那我可要嘗嘗。”舉杯飲盡。但覺入口甜絲絲的,又有一股桂花清香,确實爽口怡人。
兩人相對而坐,談笑對飲。小青飲了幾杯,臉上自然泛出幾分酡紅。忽然笑道“小哥哥,我也吹笛子給你聽吧?”
程立笑道“好啊。盡管吹呗。”
小青又動身鑽進船艙,當真拿出來一根笛子,調了調音,接嘴吐氣,吹了起來。俨然又是剛才那首“楊柳岸,曉風殘月”。但此時再吹,曲中已不見分毫哀怨之意,反倒帶了絲絲歡快。
笛聲輕柔流蕩,聲聲挑人心弦。程立一邊聽曲子,一邊回首凝視小青。月色下,但見佳人如玉,不覺心神俱醉。
“好曲子,好曲子。娘子,原來這首‘楊柳岸曉風殘月’,居然可以這樣吹的。今天可是見識了。”
“曲本哀婉,可是樂由心生。心中既然喜悅,那麽再哀婉的曲子,照樣也能吹得歡快喜慶了。”
“哦,是這樣啊?娘子果然博學多才。爲夫佩服。”
一男一女的兩人對話聲,透過下垂的楊柳枝,飄進橋洞之中。程立向小青笑笑,站起來撥開柳枝,向外張望。
月色之下,隻見另一艘小船正從不遠外飄過。船上共有三人。一人在船尾,做艄公打扮,正手持竹篙撐船。船頭處卻又有兩人并肩而立,分别是一男一女。
女子看來約莫三十出頭左右,打扮得雍容華貴,氣質則優雅脫俗。男子年紀應該大了幾歲,但應該還不到不惑之年。身材魁偉,虎背狼腰。濃眉大眼,國字口臉。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小青也走出來站在程立身邊,向對面船上張望。目光對那男子隻是一掃而過。但卻在那美婦身上不住流連。下意識道“小哥哥你看,那位姐姐好漂亮呢。”
聲音不大,但對面那美婦還是立刻聽到了。她回首過來,嫣然一笑。道“小妹子,你也很漂亮啊。”
小青高興地道“謝謝姐姐誇獎。姐姐也是來遊湖的?”
那美婦笑道“是啊。杭州以前也來過幾次。可是月下的西湖,這還屬頭一回見。果然美得教人心醉。再配上小妹子妳的笛音,更令人感覺如在夢中。小妹子,謝啦。”
小青雙眼笑得眯成兩彎蛾眉月。道“姐姐太誇獎了。相逢即時有緣,姐姐不如過來我這邊,一起喝杯酒如何?”
那美婦看看程立,笑道“隻怕會打擾你們啊。”
小青欣然道“不打擾不打擾。姐姐請過來。”
美婦嫣然道“如此,我們夫妻倆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随手一揮,吩咐船尾的艄公調轉方向,往斷橋橋洞這邊駛來。
片刻之間,小船也駛進了橋洞。兩艘船相護泊在一起。那大漢挽起美婦一條手臂,走過來小青這邊。那美婦笑道“小妹子,這位是我夫君,姓李。我自己則姓宋。”
“原來是李大哥,宋姐姐。”小青笑道“我叫謝小青。姐姐不嫌棄的話,直接喊我的名字得了。這位是程家小哥哥。”
那大漢點點頭,道“程小兄弟,謝小姑娘。坐吧。”赫然率先大馬金刀,在船上席地而坐。看那架勢,倒感覺他才是這艘船的主人一樣。緊接着,那美婦也在大漢身邊坐下。
小青也不以爲忤。進船艙又拿出兩對杯筷,替他們分别倒滿一杯。
那大漢仰首飲了,意态甚是豪邁。一杯下肚,忍不住脫口道“好酒。”竟不等小青動手,徑自拿過酒壺,連飲三杯,這才放下酒杯。又拿起筷子,四碟小菜都分别嘗了一口。點頭道“不錯。哈哈,小兄弟,你有福,可是也有禍了。”
程立怔了怔,問道“怎麽有福又有禍?”
那大漢道“這小姑娘能做得如此一手好菜,以後你每日三餐,可謂享用不盡。怎麽不是有福?可是天天這樣吃,很容易發胖的。到時候你變成個大胖子,眼下的容貌想必将要盡數毀了。那又豈非有禍?”
這話一出,程立和小青都同時笑了起來。之前還以爲這大漢的爲人,肯定十分嚴肅。沒想到現在看來,原來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
那美婦則妙目流盼,用手肘輕輕撞了撞那大漢,嗔道“喂,這是怨我天天做菜,把你塞得胖了嗎?”
大漢輕輕摟住了美婦腰肢,笑道“能吃到娘子做的菜,簡直三生有幸。别說我現在還算不上胖。即使真胖了,那也是心甘情願的。這一輩子吃不夠,下輩子,再下輩子,生生世世,我都想吃娘子做的菜。”
美婦用春蔥般的玉指,在大漢眉心處一點,道“你呀。這麽肉麻的話也說得出口。旁邊還有年輕人在呢。你不害羞,我可害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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