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靜面色一變,肌肉都仿佛僵住了。雙眼異光閃動,顯得十分複雜。其中帶了三分驚詫、三分愕然、三分憤怒,還有最後一分的不知所措。
頃刻之間,張玄靜面上笑容全無,隻剩餘一片陰沉。他緩緩道“我張玄靜不過是個落拓道士。程少不肯給面子,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龍虎山乃道門萬流之宗。哪怕是天子上了龍虎山,也要恭恭敬敬,絕不敢有半分失禮。程少,你剛才這樣說,過分了。”
程立淡淡道“是龍虎山的面子重要,還是錦鯉镖局上下幾十條人命重要?”
張玄靜冷哼一聲“當然是龍虎山重要。”
程立衣袖一拂“那麽你我之間,就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沒什麽好說的了。請吧。”
張玄靜沉聲道“好。程少你和霹靂堂的事,我不再過問。但你對龍虎山無禮,本真君作爲龍虎山當代天師,卻絕不能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程少,請你道歉。”
程立冷道“我可不覺得,自己究竟有什麽地方需要道歉的。所以張天師,你要失望了。”
張玄靜喝道“會失望嗎?恐怕未必!”陡然圓睜雙眼,目光如無形利劍,暴射而出。坐在程立身邊的嫣娘,隻是稍微與這目光一觸,便覺心驚肉跳,趕緊閉上眼簾,再不敢看。
龍虎山千年世家,能夠坐上天師寶座的,豈有平凡之輩?縱然平時韬光養晦,深藏不露,但此刻張玄靜牛刀小試,卻已經立刻讓人領略到了這千年世家的不凡之處。
彈指刹那,張玄靜身周淩厲之氣猶如千刀萬劍,四面八方地迸射。秋夜雨但覺肌膚如遭針刺,隐隐作痛。樂老闆和樂大少兩父子,更感到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氣。
可是無論這目光如何淩厲,張玄靜的武功終究練不到眼睛上,也不可能單憑目光傷人。說到底,不過是一種精神氣勢而已。偏偏程立便從來不吃這一套。不管是誰,都休想能夠單憑在精神上施加壓力,便把他壓倒。
所以程立便笑了笑,問道“張天師,你把眼睛瞪得這麽大幹什麽?是裏面進了沙子,還是在扮演牛馬?”
張玄靜氣極反笑,喝道“沒錯,本天師就是在扮演一匹喝醉了酒,正在撒酒瘋的劣馬!劣馬要撅蹄子了,看着!”
話聲未落,張玄靜陡然霹靂大喝,左腳猶如綁上了一塊千鈞巨石,極慢極慢地從酒案之下踢出。“呯~”一聲劇震,整張花梨木酒案被當場踢成兩半。酒案上的杯盤碗筷,則全沖着程立當頭潑灑過去。
程立嘿聲輕哼,右手食指和中指屈曲起來。在自己面前的酒案上輕輕敲擊。聲猶未落,若有若無的極淡薄一層黑氣,憑空升騰而起。那些杯盤碗筷遇上黑氣,登時一頭撞得粉碎。碎片四面八方地胡亂飛出,秋夜雨和樂老闆父子,還有翟飛驚,都連忙起身向後躍開。
一擊無功。張玄靜立刻雙掌緊抵,快錯摩擦了幾下。陣陣噼啪聲響起,雷光閃爍,電弧跳躍,聲勢非同小可。張玄靜蓄勢已足,陡然暴喝道“去!”雙掌同時向外一推。
霎時間,一道雪白雷光矯若神龍,橫空激射。旁邊的翟飛驚則贊歎道“好一個天心五雷!”
聲猶未落,程立陡然伸手出去,沖着那條雷光電龍一抓,登時把電龍抓個正着。五指再用力一捏,隻聽得“噼啪~”爆響過處,整條電龍全被捏爆,絲絲殘電化作瑩瑩光點,散落四周。除去把地面鋪着的草席灼出幾點焦痕之外,竟再無任何威力可言。
龍虎山張家嫡傳的“天心五雷”,性質奇特,介乎于武功與咒術之間。威力高下,并不純看内力深厚與否,更要看施術者的心力。所以他這條雷光電龍,與心脈相連。出招之後轉折如意,随心所欲,就仿佛是一條真正的神龍。
如果是霹靂堂家主雷萬鈞,又或者左右護法長老雷騰和雷铮,要放出這樣一條雷光電龍,那麽憑他們的内功修爲,當然也辦得到。内力離體外放,雖然不能如“天心五雷”這樣轉折如意,但與心脈無關。即使被破了,也對發招的本人無損。
但張玄靜就不同了。雷光電龍被破,他登時感覺活像在心窩上被重重錘了一拳。面色煞白之餘,更不由自主,張口噴出大蓬鮮血。身體向後就倒。
“天師!小心!”
尖聲驚叫當中,那名跟随張玄靜一起上船的道童,身形陡然急晃。不過眨眼,已經出現在張玄靜身後,并且出手扶住了他。伸手按上張玄靜後背的同時,這道童也回過頭來,憤怒地死盯着程立。看那模樣,簡直恨不得把程立煎皮拆骨,大撕八塊。
這道童上船之後,便一直跟在張玄靜身後,循規蹈矩,一言不發。甚至和翟飛驚一樣,連擡頭看人都沒有。當然,翟飛驚即使不擡頭,照樣也像塊磁鐵,天然就吸引目光。但這道童身份低微,卻誰也不會主動與之攀談說話。故此直至此時此刻,程立等人才第一次看清楚這道童的廬山真面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隻見這道童唇紅齒白,眉清目秀,胸前更明顯隆起,哪裏是什麽道童?分明就是名美麗女子。
這道裝女子小心翼翼,把張玄靜放下,扶着他坐好。張玄靜随即緊閉雙目,運氣調息。道裝女子則挺直身子,怒視着程立,喝道“侮辱龍虎山,傷害當代天師,你罪大惡極,百死莫贖!立刻跪下,向天師磕頭謝罪。”
程立嘿聲輕哂。道“不知所謂。趕緊離開吧。”
道裝女子柳眉倒豎,雙目之中厲芒暴盛,喝道“不敬天師,死罪!既然你自己不肯跪,那麽我就幫你跪!”更不由分說,随手從旁邊拿起個酒壺,打開蓋子,向程立一潑。
酒水如箭,匹練般沖着程立沖過來。旁邊的秋夜雨目光一凝,突然間想起了什麽,随之面色大變,脫口叫道“千萬小心!别讓這酒水沾身!”
程立點點頭,又再屈曲手指,在酒案的桌面處輕輕一敲。黑氣應聲湧動,又築成一度看似虛無缥缈,實質堅不可摧的防護牆。氣牆剛剛築就,如箭般的酒水已經直截了當,撞了上來。登時“嘩啦~”四散飛開。半點也沾不上程立身體。
可是緊接着,便怪事乍現。隻見那些四散飛出的酒水,落地之後竟各自一顫,然後便活像某種無數隻小螞蟻一樣,自動活動起來,迅速彙聚融合。不過眨眼工夫,已經重新凝聚成約莫嬰兒腦袋般大小的一團。卻又似被某種無形之力所沖擊,筆直如線,沖着程立着地流淌。
這樣古怪的情況,當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程立也不敢怠慢,當下五指收攏,向掌心一握。黑氣卷動,頃刻間活像一大塊包袱布,把酒水包裹起來。但酒水卻又激烈掙紮,在黑氣包裹之下左沖右突,要突破困鎖,卷湧上程立的身體。
掙紮沖突的力量極大,程立一個不小心,幾乎就被這團酒水掙開。他連忙加強力量,竭力困鎖。但就在此時,那道裝女子卻又冷笑一聲,伸出右足,在地闆上用力一頓!
這一腳踏下,仿佛整艘花舫都震了兩震。廳裏所有酒壺酒杯,同時應聲破碎。十幾道水箭四面八方地騰空飛射。如靈蛇出洞,怪蟒獵食,一起向程立撲過來。要教他抵得住東,擋不住西,瞻得了前,顧不了後,無論如何都要非要中招不可。
眼看形勢危急。嫣娘花容失色,忍不住叫道“程少,危險!”腦子一熱,更不假思索,撲上去以自己身子護住了程立後背。聲猶未落,旁邊的秋夜雨更不假思索,伸手往腰間一按,“嗡~”龍吟之聲響徹四方。軟劍出鞘。劍化萬點寒星,破空激灑。
可是劍光與其中一道水箭才稍稍一觸,秋夜雨已經渾身劇震,不由自主倒退着向後飛出,“呯~”重重撞上牆壁。五髒六腑随之翻江倒海,渾身氣血紊亂,也不知道多麽難過。
程立面色微沉,大手一揮,把自己用黑氣包裹的那團酒水撒出去,同時反臂摟住嫣娘腰肢,帶着她斜斜滑開幾步,讓過水箭鋒芒。
“嘭~”又是一聲大震,十幾道水箭相互撞擊,随之迅速融合成一團足有車輪般大小的水球,憑空懸浮,滴溜溜地轉個不停,顯得極其詭異。
那道裝女子放聲大笑,意态驕狂。喝道“什麽四大檔頭?什麽黑煞魔君?在‘水魂之劍’面前,不過土雞瓦狗而已。斬!”
其實“水魂之劍”雖然厲害,但以真本事而論,也未必就能勝得過四大檔頭之“”。秋夜雨之所以表現得如此不濟,還是因爲他昨天晚上趕路太急,消耗太大,元氣未曾恢複的緣故。
但那道裝女子并不知道這事,見四大檔頭之一的,居然也擋不住自己一劍,更加意氣風發。她雙臂一起,那團水球立即“嘩啦啦~”迅速拉長,頃刻之間,竟凝聚成一柄長約丈八的巨大水劍,沖着程立當頭狂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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