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賭場,算是偏門生意。做這種生意的人,通常都非常迷信。尤其對于“運氣”這種事,更加信得十足。
程立接連下注十次,每一次都押中。明顯正有鴻運當頭。眼看再這樣下去,賭場非得賠個傾家蕩産不可。作爲看場子的紅大胡子,已經不能不出手了。
可要和程立拼運氣,紅大胡子根本沒有這個自信。所以不得已,隻好拼一拼技術了。
所謂技術,無非就是各種作弊出千的手法而已。這東西紅大胡子懂,水龍吟也懂。
所以水龍吟看得清清楚楚。剛才紅大胡子右手小指在方盅邊那麽輕輕一彈,其實暗地裏已經讓骰子在盅裏翻了一轉,本來應該是雙的,也變成單了。
看是看出來了。但賭場裏有規矩,沒有證據的話,即使肚子裏再明白,也不能叫出口。哪怕叫了,也沒人理睬的。再加上程立下注又下得太快,水龍吟根本來不及阻止,所以也隻能幹着急,卻硬是沒辦法。
原本想着,程立這一把要輸個幹淨了。可萬萬沒想到,結果居然剛好相反。這一下子,賭場合共要賠出去白花花的十萬兩白銀!連同之前的,那就是二十萬兩了。
快活林雖說日進鬥金,但賺得多,花得也多。一年下來,純利頂天也就是三、四十萬兩而已。可是程立現在這麽一下子,就拿走了快活林大半年的純利。霎時間,紅胡子整個人也呆若木雞,隻懂得茫然站在那裏,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十萬兩白銀的豪賭,已經吸引了全場所有賭客的熱烈圍觀。但現在整整二十萬兩的輸赢,卻結結實實,把這裏全部好幾百名賭客都給吓住了。一時間,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死盯着程立和紅胡子不放。那幾百張面孔,全部也顯得又亢奮,又恐懼。
這一盤超級豪賭,到最後究竟會怎麽收場?快活林究竟賠,還是不賠?
賭客進場,賭赢了。賭場卻不肯賠付賭金,那就是把自己主動把招牌摘下來,狠狠砸得粉碎。今後也不會再有賭客肯進門了。
但要是賠付賭金的話,這金額又太過巨大,賭場的損失太重了,實在難以接受。
左右爲難,怎麽選都隻有錯。這讓快活林如何是好?
程立卻始終一副淡淡的模樣。既不爲赢了這麽多錢而顯得興奮,也不爲賭場可能暴起發難而表現出什麽忌憚。他隻是屈起手指,在賭桌上輕輕敲了幾敲,道“莊家,這一把算是賭完了吧?還不快賠付銀子?我還等着下一把呢。”
下一把?你還要再來下一把?繼續再賭下去,整家快活林都賠給你了,還不知道夠不夠呢。
紅大胡子一顫,随即如夢初醒地恢複過來。他深深地看了程立一眼,眸子裏俨然閃爍出幾分淩厲兇光。緩緩道“原來程兄弟是位高人。在下有眼不識泰山,見笑了。這裏人多嘴雜。不然,咱們換個地方再說話如何?”
程立淡淡道“要說話?好。先把銀子賠給我,然後你愛說多久就說多久。”
紅大胡子面色逐漸沉下,凝聲道“兄弟,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用不着這麽趕盡殺絕吧?”
水龍吟搶着開口道“胡子兄,你這話可說得不對了。你這裏開賭場,我們進來賭錢。在賭桌上輸了,那是心甘情願把銀子雙手奉上,從來沒有賴賬不認的。可現在咱們是赢了,你們賭場卻不肯賠付賭金。便是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啊。大家說,是不是這樣?”
說到最後,水龍吟更沖着四周那些圍觀的賭客,刻意提高了聲音。
其實他這句話,倒真說到了在場所有賭客的心裏。大家進賭場賭錢,一百個裏面,一百個都是想赢的,有誰願意輸錢?赢了賭場卻不肯賠付銀子,簡直比殺人父母更加惡劣,絕對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話說回來,不可忍也要看看對象。假如是普通賭場的話,這時候場子裏的幾百名賭客,早就紛紛鼓噪起來了。
但快活林可不同于一般賭場,它背景雄厚,勢力根深蒂固。底蘊深不可測。誰敢在這裏鬧事,那肯定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所以場子裏這幾百名賭客,雖然人人都贊同水龍吟的說話,卻一個個都悶聲不吭,根本不敢真正開口附和。
别看紅大胡子一直笑面迎人的模樣。能夠在快活林這地方擔任看場子的要職,又怎會是盞省油的燈?事實上,他“紅大胡子”這個外号,并非因爲他姓洪,又長了部大胡子而來。卻是因爲他殺人不眨眼,以至于自己這部胡子,都被敵人身上的鮮血染得通紅所緻。
程立不肯離開這裏,到後面去說話。反而堅持要先賠付了銀子再說。這态度一旦表明,已經讓紅大胡子潛生殺意。
再加上水龍吟煽風點火,企圖煽動賭場裏這些賭客的情緒,更令紅大胡子當場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必須收拾了這兩個搗亂的家夥!
至于說快活林的名聲嘛,确實會有所妨礙。但反正這裏是葫蘆港。很多客人來過一次之後,下次也未必再有機會來了。即使再來,多半也在一年半載之後。到時候,誰還記得那麽久遠之前發生過的事?這就叫做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紅大胡子拿定主意,當下冷笑兩聲,目光陰沉,向四周抱拳行禮道“諸位客人,不好意思。今日賭場有事,暫時關門。剛才那一局的輸赢,算是作廢。各位拿回籌碼之後,這就請吧。”
這句說出口,就是傻子,也都知道紅大胡子是個什麽意思了。雖然在場這幾百名賭客,人人都爲程立感到可惜。但萍水相逢,誰也犯不着替個陌生人出頭。
再加上,紅大胡子又宣布剛才那一局作廢。則不少原本已經輸光的賭客,登時活像在鬼門關裏走過一圈,如蒙大赦。二話不說,拿起籌碼轉身就走。
既然有人帶頭離開,那麽餘下的更不敢再留下。頃刻之間,幾百名客人統統走得幹幹淨淨,就連那些女荷官和女侍應們,也一個不留。偌大一座賭場,赫然變得前所未有的空空蕩蕩。就隻剩下程立、水龍吟、紅大胡子……以及那位穿綠色袍子的女子。
雖然沒有離開,但綠袍女子也遠遠避開在一旁,眉宇間神情還是冷冷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紅大胡子更不理會她,隻是提起右手,“嗒~”打了個響指。
聲猶未落,賭場四周,“呼啦啦~”一下子湧出了七、八十名大漢。人人兇神惡煞,滿面橫肉。一口口明晃晃大刀,早已磨得雪亮。拿着這種刀子來砍人腦袋 ,保證一刀一顆,決不會有絲毫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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