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上仙所居的汲仙宇距離仙玉閣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待到白狄丘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子謙!你可算是回來了,這是雲兮仙子送來的果子,說是特地給你留的。”
剛一進殿門,迎面便遇到了同他一同居住一處的言嬰下仙,手裏捧着果盤,一副獻寶似的模樣。
“多謝。”
接過果盤,小心擱置在桌案上,白狄丘一隻手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狀。
老實說,這五百年來,他被溫玉上仙養在峥嵘皿中,倒是磨砺掉了他不少的銳氣。
如今他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了,這種感覺,仿佛又回到了母妃剛剛過世的時候。
與那時不同的是,現在的自己,少了那一雙雙令他厭惡的眼神盯着,倒是活的自在了不少。
“言嬰,方才去正殿時沒有瞧見上仙,不知仙上去了何處?”
他這回來的一路,都在琢磨着要不要考慮去仙玉閣和小乖一起修行。
畢竟當初那種背叛的感覺,實在叫他後怕不已。
盡管他知道,自那之後,小乖已經很努力在彌補自己了。
但她刺向自己的那一劍,始終在他心裏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傷痕。
“仙上一早去了慕華仙君那裏,聽說慕華仙君又新培植出了一種茶。所以,仙上一大早便去他那裏飲茶去了。”
“原來如此。”
這五百年來,他雖大多數時間都是留在峥嵘皿内養傷的,但是對仙界的事情知道的也還是不少的。
畢竟有言嬰這個小八公在自己耳邊整日叨叨,他想不知道都難。
據言嬰說,慕華仙君是個極爲自負之人,且十分喜歡培植一些稀奇古怪的植被。
最令他寶貝不已的,還是那種植在琴香園之中的琴香樹了。
他前日倒是有幸偷偷去瞧過那樹,果然精緻的不得了。
通體雪白不說,竟還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就是那枝杈脆的很,單看雲霧裏掉落的散碎枝杈便知,定是極爲脆弱的了。
晌午過後,溫玉上仙終于自外面撩袍歸來了。
一見白狄丘等在殿内,不禁有些奇怪。
“子謙,可是哪裏不舒服嗎?爲何等在此處啊?”
“子謙一切安好。隻是……今晨去仙玉閣前觀看小乖飛升下仙過後,常修仙君曾問詢過我,是否願意去他閣内修行……”
簡單表述了自己的意思,就見溫玉上仙緩緩颔首,盤坐到了主位蒲團之上。
“那子謙,你有何打算啊?”
“我……”
見他猶豫着不說,溫玉上仙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輕歎口氣,微眯着眼道:
“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便跟從自己的内心好了!其實,當初常修仙君将你帶回之時,便有心要渡你。隻因你當時氣息奄奄,滿身的傷痕,故此才将你放到了峥嵘皿中,送到本座這裏來調養。如今你既已痊愈,若真有仙根,何不去試上一試呢?”
記憶裏這五百多年來,溫玉上仙并不是個話多之人。
今日他既然能夠對自己如此真誠的講此番話來,他還是不免有些感動的。
“多謝上仙指點,子謙明白該如何做了。”
……
七日後的一個午後,就在墨小乖爲了練功不惜辟谷了整整三日時,昏昏沉沉之間便聽到門外有人聲響起。
“靳沅仙童,小乖在那個房間啊?”
“小乖下仙住在那裏,不知白狄公子是打算住在哪個房間呢?”
白狄公子?
一聽到“白狄”二字,墨小乖頓時來了精神。
收起手中繁瑣的書卷,忙起身朝門外沖去了。
輕一推門,便見白狄丘一身淡藍色長衫,正對着自己長身而立。
“小乖?”
一見到某乖那唇白如紙的樣子,白狄丘頓時皺緊了眉頭上前,一把扶住其手臂。
“這是怎麽了?”
看出了白狄丘眼底的擔憂,某乖下意識将頭低了下去。
“我沒事,就是這兩日辟谷,所以……沒什麽精神。你,你怎麽來了?”
不經意間撇開了白狄丘緊握自己手臂的大手,小乖忙扶住了一邊的門框問道。
“這麽不希望看到我?”
其實他能夠再次站在她的面前,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隻因五百前,他曾親耳聽到過小乖對白狄睿說:“我不希望看着你們任何一方死” 。
或許打從一開始,他對她的喜歡和愛,出發點便不對。
可愛了就是愛了,他并不後悔。
所以,他今天便也就來了。
他想,既然小乖願意同自己一道來到仙界,應該也是将在妖界的種種,都當成前塵往事了吧!
“不,不是。”
她哪裏是不希望見到他,隻不過,爲着五百年前的事,她始終都心存愧疚罷了。
就因着這份愧疚,在仙界的這五百多年來,她一次都沒有去過汲仙宇看望他。
但卻每次都偷偷向旁人打探他的近況。
前幾日聽說他得以幻化人形,她還特地去了雲兮閣,拜托雲兮仙子将果實日日送去給他吃。
可她最終還是沒勇氣面對他。
她知道,當初在妖界,是自己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選擇原諒自己,但打從心底裏,她還是覺得愧對于他的。
“不是便好。小乖,從今往後,我便要同你一起在仙玉閣内修仙了。若是我有何不懂之處,你可得幫幫我啊!”
她沒有聽錯吧?
“你……”原本今晨他能在仙玉閣殿門外,觀看自己飛升渡劫,她便就夠意外的了。
如今他竟然還要和自己一起修仙?
那這是否便是代表,他原諒自己了呢?
“怎麽?不相信啊?不信你問問靳沅仙童。”
語畢,白狄丘忙遞了個眼神給身後的靳沅。
“是的,仙上讓我帶着白狄公子前來選房間。”
“不必選了,我就住在小乖下仙的隔壁好了。”
聞言,靳沅忙沖其颔了颔首。
“嗯,若白狄公子有事,便可到那邊的東廂房尋我。你們先聊,靳沅就先不打擾了。”
識趣的退下後,靳沅便徑自朝正殿方向去了。
一入正殿,便見常修仙君手持拂塵,站立于書架前,另一隻手拖着一本仙卷瞧的傳神。
“仙上,靳沅已将白狄公子安頓妥當了,就住在小乖下仙隔壁的房間。”
“嗯。辛苦你了,去忙你的吧!”
語畢,常修便打算繼續研讀手中仙卷了。
“仙上
,靳沅有一事不明。”
踟蹰片刻,他還是猶豫着開口了。
“說來聽聽。”
“他們二人本是無緣,爲何我竟能在他們二人手腕處,看到斷了的姻緣線呢?”
靳沅跟随在常修仙君修行的時日,也已不短了。
因此,能夠看到别人的姻緣線,倒也不足爲奇。
其實這一點,常修仙君一早便已看出了。
沒想到,竟也被細心的靳沅發現了。
“他們本非鴛鴦一對,卻因某種機緣,攪合在了一處。既然那姻緣線已然斷裂,便說明他們此生便是無緣了。小乖她……雖有仙緣,但卻遠不及白狄丘仙根深重。本君能做的,隻能是度化,至于他們能否真正修成正果,還需看他們各自的機緣和造化了。”
聞言,靳沅徐徐颔首,似懂非懂的躬身退了出去。
修仙之路漫漫,自打白狄丘來到了仙玉閣後,似乎小乖的修仙之路更加順利了許多。
每次她有不懂的地方,從前隻是默默頓悟,現而今卻是,隻要被白狄丘發現她不懂,便會讓常修仙君再講一遍。
久而久之,常修仙君略略看出端倪,便隻叫白狄丘重複一遍給小乖聽了。
每日天不亮時,小乖便會早早醒來。
梳洗過後,便默默坐于蒲團之上,溫習前日之道。
晌午時候,白狄丘便會準時等在其門旁,同其一道去正殿接受常修仙君的賜教。
直至傍晚時分,再各自回房修行。
如此周而複始,似乎這樣的日子,永遠也到不了頭一般。
一轉眼,便是三百年後了。
“子謙,今日便是你飛升下仙之日了,你可準備好了?”
“嗯,來吧!”
這三百多年來,他也曾前去觀瞻過别的小仙們飛升時的過程,看樣子并不是很難。
既然他選擇了陪伴小乖一起修仙,那麽他自然是要接受飛升這一必經的過程。
與旁人不同,白狄丘的業障似乎更加詭異些。
天界原是四季如春的氣候,竟也因他的飛升,而有所改變了。
“下雪了?”
周遭圍觀學習的小仙們,自是初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一個個不禁瞠目結舌。
已經整整八百年未曾見過雪的小乖,也因着這漫天的飛雪,不禁扯開了笑顔。
看到小乖笑的這樣開心,一旁的小仙們不禁好奇問詢道:
“小乖下仙,妖界也有雪嗎?”
“妖界?嗯!每年冬日裏,都會下好幾場,且每次雪都會下的十分厚實好看。”
盡管她離開妖界已有八百年的時光了,但那月色和雪色融合之美,卻始終印在她的腦海裏。
回想當初,自己尚未幻化人形時,最喜歡的,便是在雪柯裏打滾了。
伴随着刺骨涼風吹動,雪花漸漸飄落的更加密集了起來。
很快便自白狄丘頭頂上方,陡然砸下了一巨大的白色雪團。
“子謙!!快快凝神,靜心出竅!!”
聞言,白狄丘忙飛身至一旁,堪堪躲過那業障,便輕閉雙眼,将元神同分離開來了。
隻一瞬間,他仿佛來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手腳被凍得不斷發抖。
周圍的一切,都是霧茫茫的一片。
他不斷搓着兩隻逐漸失去溫度的大手,環視着四周。
朦胧間,他仿佛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