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當年自己剛滿一千三百歲時,便在外出遊玩時,于池塘邊遇到了下池摸魚的浣淩。
當時的她,以原形蛇身出沒水面,樣子靈動極了。
他注意到她時,她已經獵得了一條肥魚,轉瞬便化身成人形,自池塘裏踏水而來。
她一注意到岸上的他,面色頓時羞的通紅。
兩隻抱着魚的手,就那樣僵在那裏。
那時候,他的母妃剛剛過世不久。心情一直陰郁的他,在見到浣淩的那一刻,竟有那麽一瞬間的歡愉。
自那之後,浣淩便一直有意無意的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直到他無心遊玩打算回妖宮了,浣淩也始終跟随在自己身後。
可他天生不喜女色,正因爲父帝同王後的恩愛,才使得他對女人天生便帶有偏見。
偏偏浣淩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投懷送抱。
一來二去他對她,也漸漸有了厭惡之意。
感受到疏離和委屈的浣淩,竟然大肆在白夜宮她所居的寝殿内,豢養面首。
一開始,他雖心中惱火,但卻很快便猜出了她的意圖。
然終究心中還對她存了一絲最初相識時候的感覺,并未狠下心将她趕出宮去。
但終歸,他還是在意的。
聽到手下人私底下議論着浣淩同那些男寵們,是如何如何整日膩在一處的,他還是惱怒的。
可轉念一想,他又何須爲了一個如此不知廉恥的女人,大動肝火呢?實在不值。
之所以這千年來,他容忍她至今,左不過就是爲了當初的那一點點的心動罷了。
浣淩,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對自己癡情的女子。
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入過他眼的女子。
可今日不知怎地,一聽到她提到墨小乖,他便瞬間暴怒了起來。
或許是因爲她說起墨小乖時,便讓他憎惡極了他對那隻白虎心生的恻隐;亦或許是因爲,他的心事被戳中了,令他惱羞成怒了起來。
總之,不管怎樣,他已經習慣了别人的不懂,也不想再讓任何人,看破自己的心思。
斂眼掃了一眼手中香包,這裏面裝着的,是自己最喜歡的薰衣草。
香包上的花紋,是麒麟踏祥雲的圖案。
倘若他在将她趕出之前,便看到這個香囊,或許還能改變主意。
但如今,他已經下了命令。縱使後悔了,也絕對不會收回的。
攤開大手,手上輕一施法,立即幻化出火焰來,香囊轉瞬之間便被燃燒成了灰燼。
日光漸淡,夜幕來襲,白狄丘一夜都未怎麽睡好。
連着做了一整夜的噩夢,睡夢之中,是母妃蒼白着的一張臉,模糊朝他走來。
他在夢中努力奔向母妃的方向,大聲呼喊着,可母妃的身影,卻漸漸遠去。
“母妃……不要走……母妃,不要離開孩兒,不要!!”
猛地自夢中驚醒,隻覺得身下竟驚出了不少冷汗。
“二殿下醒了?”
殿内是伺候的婢女,此刻正擺放着醒神香,準備點燃。
“今日便不必燃這香了,下去吧!”
“喏。”
隻待婢女唯諾着退下,白狄丘方伸出袖子來,擦了擦額角細汗。
已經很久都未曾夢見過母
妃了。
起初母妃剛剛過世時,他幾乎夜夜睡不好,總會夢見她入夢而來。
歎了口氣,白狄丘輕輕閉了閉眼,遂扶額讓自己清醒了幾分後,便擡手施法,将木架上的衣衫盡數穿在了身上。
邁步剛欲出寝殿,迎面便見阿雞表情焦急的朝這邊走了來。
“二殿下,不好了,屬下方才聽見,妖帝陛下,似乎是要處死那隻小白虎。”
“什麽?”
驟然聽到此消息,白狄丘猛地皺緊了眉頭。
“屬下方才看見,王後娘娘去了金宮,且陛下同王後商量說:墨小乖實乃禍害,當真留不得了。”
“都是本宮的錯!都怪本宮過于沖動了!”
若非他一時沖動,前去父帝面前,求他廢除白虎爲帝騎之制,父帝也不會起了殺心。
想那白狄睿就是因爲小乖才迷了心智,被打入了深淵地獄,而今……
哎!
自原地來回踱步了片刻,白狄丘猛然堅定了眼神,拂袖便欲朝白夜宮外而去。
尚未走到門口時,卻被蘇童一把攔了下來。
“二殿下!且聽屬下一言,此事殿下還是莫要再管了!萬一因此事,陛下遷怒二殿下您,可怎麽是好啊?”
“讓開!”
短短兩個字,足以看出了白狄丘心底的焦急。
“殿下!!”
“給本宮讓開!!!”
冷着一張臉,白狄丘猛地一擡手,隻見蘇童一聲悶哼倒地,痛苦的捂着胸口。
“二殿下,不要啊!”
未在多言一句,白狄丘此刻人已飛身朝着金宮外方向去了。
往日金宮殿外石柱旁的位置,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環視四周,竟也未發現小乖的蹤迹。
随手揪過一個宦官,白狄丘面色陰沉道:
“說!墨小乖呢?”
“二……二殿下?”
那宦官原是拿着掃帚在庭院内灑掃的公公,被白狄丘這般兇狠的表情吓得忙結巴了起來。
“小奴……小奴不知啊!”
惱怒着将其推開後,白狄丘三兩步走到金宮正殿門口。
“二殿下,妖醫正在裏面爲陛下請脈,還請莫要進殿打擾。”
“徐卿,本宮且問你,墨小乖呢?”
“這……”
猶豫了片刻,徐宦官還是邁步上前了半步,低聲道:
“殿下,今晨陛下下旨,已經将那隻小白虎,押往冷禦妖官那裏了,說是……說是……”
“什麽?”聞言,白狄丘猛地攥了攥拳頭,一雙翡翠瞳子猛地一收。
“說是要擇日毀其元神,将其法滅。”
言罷,徐宦官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忙将頭低了下去,不敢看白狄丘的表情。
而彼時聽到墨小乖即将被法滅的白狄丘,一雙拳頭被其攥着“咯吱吱”響,聲音也緊跟着低沉道:
“她到底犯了什麽錯?父帝竟要将她法滅?今日本宮倒要親自問問父帝了,非讓他給本宮說清楚不可!!”
說罷,白狄丘作勢便要沖入殿内,卻被徐宦官死死的抓住了衣袖。
“二殿下萬萬去不得啊!沒有陛下宣召,殿下不得私闖入内啊!殿下……您這樣非但救不了那小白虎,反而會害死它的!殿下冷靜啊!”
雖然說徐宦官是伺候妖帝的,但他也深知,墨小乖是白狄睿的心頭寵。
如今雖說大殿下被關入深淵地獄之中,可畢竟陛下還是心疼他這個嫡長子的。
早晚也會将其自深淵地獄之中放出。
一旦大殿下被釋放出來,發現墨小乖已被法滅,定是會恨死妖帝陛下的。
他雖爲一個太監,但怎麽說,也是看着大殿下長大的,更是自妖帝登基以來,便一直伺候在其身畔。
他父子二人的脾性,徐宦官自是一清二楚。
縱使今日他沒有資格插嘴幫助墨小乖求情,可也不希望再因二殿下的沖動行事,将此事惡化下去了。
有了徐宦官的提醒,白狄丘便也冷靜了幾分。
是啊!上次若非自己的一時沖動,也不會讓父帝對小乖起了殺心。
這一次,他決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多謝徐卿提醒,如此,本宮就先告辭了。還望徐卿……莫要将本宮來過之事,告知父帝。”
“喏。那是自然。”
很快,妖帝便親下妖旨,曉谕妖宮衆人。
稱白虎墨小乖,施媚蠱惑二位殿下,緻使兩位殿下神魂颠倒,爲其做出種種出格之事實乃禍患,着特定夏至之日押往妖冶台,滅其元神,毀起真身,處以法滅之刑。
接到消息後,白夜宮内衆人皆面面相觑着不敢多發一言。
上座的白狄丘面色如常,看不出息怒,手指卻在一個個不斷彎曲着,像是在計算着什麽。
片刻後,方回過神來,掃了一眼殿内衆人。
“你們都愣在此處作甚?怎麽?都沒事可做嗎?”
“二殿下,我們隻是……擔心您而已。”
聞言,白狄丘清冷笑了下。
“本宮好得很!忙你們的去吧!别在本宮這兒礙眼。”
聽阿雞說,延緩處置小乖的提議,是王後娘娘提出的。
如今這時令也才剛剛打春不久,想來這個聞人凝薇,應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打算利用小乖,讓自己按捺不住,做些什麽。
倘若自己真的沉不住氣,前去求父帝開恩,父帝勢必會降罪于自己。
到時候,她再尋個機會,求父帝将白狄睿自深淵地獄之中放出來。
哼!這算盤,打的還真是響啊!
“聞人凝薇,既然你這般處心積慮的爲你的兒子打算,那本宮也隻好讓你嘗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滋味了!哼!”
冷哼一聲,白狄丘遂喚了手下人前來。
“纖玉,你帶着本宮的手令,去魔界走一趟。”
寬袖一揮,一道赤色手令便被其直接扔到了面前之人的懷裏。
“殿下。”
“是時候了,讓魔界帝君準備準備,夏至日,便就讓他們直接發兵助我!”
“喏。”
目送手下人離去後,白狄丘一隻手托腮,生澀的勾了勾唇角。
自腰間摸出一片冰心玉,隻手摩擦于掌心,面上難得露出了那樣溫柔的神情。
這片冰心玉,是他五百歲生辰的時候,母妃送給他的。
母妃說,這是她爲數不多的嫁妝裏,唯一值錢的寶貝了。
這冰心玉可靜其心神,也可助其修心。
可凡戴此玉之人,皆寡欲冰心,很難有心腮相托之人。
更很難對任何人動心。
這還是他之後翻閱典籍之時,無意中得知的。
當然,或許母妃送給自己這東西的時候,應該也是不知道的吧!
不過這樣也好,總好過真心托錯,被人辜負。
母妃,再等等,孩兒就要給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