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身爲如今的長公主也好,還是身爲日後的妖王也罷,她都不能再心軟下去了。
君王若總生婦人之仁,便永遠都不可能治理好天下。
自狐族被滅之後,異王司琴楊楊也便準備告辭回異界去了。
連日來,她始終在金翎殿陪伴小乖,開導她。
其實她知道,小乖心裏明白的很。
隻不過有些事,她不願去面對罷了。
在得知司琴楊楊要離開後,錦婳忙親自将其送到了玄門外。
“幹娘,這次多虧有幹娘相助,才能将狐族之亂如此迅速的平息。”
“哎!說來慚愧,幹娘這次,好不容易帶了個幫手來,可惜卻并未幫上什麽忙。最終狐族被絞殺,大部分也都是你們手下妖兵們的功勞罷了。”
歎了口氣,司琴楊楊忙雙手搭在錦婳的肩膀上道。
“還是要多謝幹娘,畢竟,您能親自帶着這麽多的異兵前來相助,錦婳還是心中感激的。”
錦婳一面說着,目光不經意間便瞥向了其身後的那一抹黑色的身影。
似是注意到了錦婳的注目,司琴楊楊忙轉首也跟着望向了赫連寂的方向。
“怎麽?是不是覺得,他和你的蕪一哥哥真的很像?”
聞言,錦婳隻是淺淺笑了笑,随即語帶感傷道:
“不過是長的相像罷了……”
“若是你覺得遺憾,寡人可以讓他留下來陪你的。”
再沒有誰比她更能明白錦婳對軒轅哲的一番心思了。
她一路見證了這個傻丫頭,爲了她的蕪一哥哥,于整整三百年間,在凡界、異界和妖界之間不斷穿梭着。
她所做一切,不過都是爲了爲自己的心上人,積攢福報續命。
哪怕再難她也始終倔強着不肯放棄。
問世間情爲何物?竟能叫人做到如此地步?
因此,此刻的她才更希望,力所能及,盡自己所能的,幫幫錦婳。
“算了吧!幹娘。他終歸不是他……即便留下來,又如何呢?”
“可是……”
司琴楊楊欲言又止,半晌,卻是什麽都沒說的,便率領着一衆異兵離開了。
望着大軍浩浩蕩蕩絕塵遠去,錦婳一時間慨歎不已。
算算年紀,她也不過是個一千多歲的小姑娘罷了。
卻沒想到,短短數百年間,她所愛且愛她之人,都一一接連離開了她。
唯一慶幸的是,她還有母後和弟弟,倒也還算是上天眷顧。
她想,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尋一僻靜之地,輕松的生活,不爲任何事情所侵擾,依舊保持初心。
可如今,她身上的擔子過于沉重了些。
愛她保護她的人,一一離開了她。
如今的她,沒有護着她的铠甲,便隻能肉搏了。
她雖爲一個弱女子,卻自認爲不輸這世間任何一男子。
不過是一個妖界罷了,又有什麽撐不起來的呢?
數日後,整個妖界大喪,妖王入葬,妖界百姓紛紛前來送葬。
按說如白狄珺這般小小年紀便身隕的妖帝,還當真是第一個。
雖說王室的墳冢不小,可大都埋葬的都是衣冠冢。
如白狄珺這般埋入屍骨的,怕是也唯有他自己了。
“王兄,你放心吧!錦婳定不負所托,守護妖界,守護天下蒼生的!”
待将白狄珺屍身下葬後,錦婳于是身披重孝在先,當着妖界前來憑吊觀禮的百姓們的面,鄭重其事道。
該落的淚,她怕是早已在一個人的時候,都流的幹了。
那個自幼便守護在她身邊的哥哥,終是爲了守護她,而永遠的離去了。
那日當她見到他真身形态之下,背後缺失的一片龍鱗時,她還以爲是她眼花了,不覺一陣錯愕。
可直到狐族被滅之後,回到了妖宮,回到了他們之前所居的母後的偏殿時,她才終于恍然間想起了曾經的那段往事。
那一年,他們都還小,還未飛升渡劫,幻化成人形。
他們是妖宮中的兩條小龍,一個溫順安靜,一個活潑好動。一條金龍,一條銀龍。
那時候的兄長,雖然也很寵着她,卻并不喜同她一起玩鬧。
總會時常一個人安靜的伏在母後的案前,認真的看書上的故事。
那日恰逢母後同父王一起去異界探望姥姥和姥爺,她便被父王和母後丢給了王兄照看。
自金翎殿内,她發現了一個可愛的小水滴,晶瑩剔透的,她那時還不知道,那個小水滴便是雨滴凝露,凡塵之眼。
就因爲瞧着好看,便嚷嚷着要讓王兄和她一起看看,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可那日王兄卻正伏書案前讀書中故事讀的起勁,她喚了好幾聲他都不理。
于是,她便如往日一般,飛身過去咬住了他的龍角,硬是讓王兄過去瞧瞧那小水滴。
結果,王兄一掙紮,便将她甩飛了出去。
她一惱,爬起來甩了甩頭,便又撲到了王兄身上,打算繼續咬他的龍角。
哪知這一口下的過重了些,而王兄一個躲閃不及,便被她直接咬在了背上,随後又因王兄慣力的緣故,生生的被扯掉了一大片龍鱗。
當時王兄疼的不住的叫,那龍嘯聲響徹整個大殿,她也自責到不行。
但即便如此,事後王兄也并未責怪她,而是安慰她說:沒關系,龍鱗慢慢還會長出來的。
待父王和母後從異界回來之後,王兄擔心她被責罵,于是便謊稱,說那龍鱗是他自己不當心剮蹭掉了的。
當時母後見到他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心疼的直落淚。
父王也是闆着臉不斷的呵斥着王兄,讓他日後不要那般毛躁了。
可隻有她知道,王兄都是爲了維護自己,才将一切全部自己承擔下來了。
直到她在熟悉的偏殿内,瞧見了那個幼時王兄時常讀書的桌案,她才終于恍然大悟,王兄爲何這千年來,從未再變回過龍身了。
原本他金龍的真身該是很漂亮的,可就因爲那背部缺失的龍鱗,使得王兄不敢再幻化回龍身,隻因怕她内疚自責。
記得幼時,王兄對她說過的最多的話便是“誰讓你是我妹妹呢?王兄不寵着你寵着誰啊?”
她那時,隻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最幸福的妹妹了。
盡管他隻比她大一個時辰,卻像是個大哥哥一般,寵着她護着她。
待白狄珺喪儀結束後,一衆百姓便都跟着自行散去了。
而天空,也漸漸陰雲密布了起來。
“長公主,馬上便要下雨了,還是早些回宮去吧!”
聞言,小錦婳緩緩擡頭仰望了下天空,卻是在看到那雲層中不斷閃爍着的閃電,愣了神。
記得王兄飛升渡劫的那一日,也是這樣的雷鳴電閃。
母後擔心她被那滾滾的天雷誤傷到,便将她鎖閉在了房中。
因此,她并未親眼目睹王兄飛升的場面。
隻當其被母後放出房門的時候,方才看到了一位翩翩少年,眉宇間帶着三分喜悅和三分寵溺的沖他笑笑招手。
那時候的王兄,是真的英俊,盡管看上去并不是那般高大挺拔,卻是有種獨特的氣質在的。
“你們先都退下吧!本公主……想在這兒一個人待會兒。”
自天空收回視線後,錦婳終于冷着聲音吩咐道。
這兩日,母後的身子愈發不濟了。
若非如此,王兄入葬,母後是一定會來的。
不過,她也能夠理解。
畢竟,母後她先是痛失夫君,而後又痛失愛子。
換了誰,怕是也會熬不住的。
隻待衆人盡數退下,錦婳才終于忍不住,跪坐在了其陵墓前。
任憑狂風亂卷在身上,卻也如浮萍一般,随風飄搖。
“王兄,你自小便什麽都讓着我,怎麽就不知道,顧一顧你自己呢?”
“你說龍鱗總會長出來的,可直到你身歸混沌了……龍鱗卻也仍然沒有重新長出來啊!”
“我不要你爲了我那麽拼命!我不要你那麽護着我了……”
“我隻要你好好的,好好的活着,然後看着你風風光光的迎娶月淳姐姐爲王後!再給我生個可愛的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兒……”
“王兄,父王死了,爲什麽你也要丢下我啊?爲什麽……”
“這偌大的妖界,你都不管了嗎?”
“你可是妖王啊!爲何竟如此的不負責任呢?王兄!!”
左右四周無人,她便也悄悄卸下了一臉僞裝,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梨花帶雨,大雨瞬間滂沱了一地。
她自泥地上跪坐,感受着雨滴一點一滴的砸向自己的身軀,直至将整個身子全部浸濕濕透了。
“王兄!你從前……從不舍得我淋雨的……可是,我現在淋着雨呢!王兄……”
“你最愛的王妹……正在……正在淋雨,你不是最怕……我生病了嗎?你醒來啊!你快帶我回妖宮去……”
她一邊哽咽着,面上的淚珠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皆順着其白皙的俏臉,一滴滴砸向地面,再融入泥土裏。
“王兄……你要我珍重……可我沒有了你,又該如何珍重呢?王兄啊!你怎麽那麽傻啊?爲什麽一定……要和人家同歸于盡呢?”
“軒轅澈!!他算個什麽東西?他……他又怎麽配同我的王兄相提并論……他怎麽配和我的王兄……同歸于盡呢?”
她自雨中呐喊,任憑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風不斷拍擊着她瘦弱的身子。
哭了良久良久,直到天都跟着漸漸放晴了的時候,她才終于擡起頭來,瞭望着那漸漸退散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