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平日裏溫聲細語,見了他無比乖巧的小姑娘,竟然也有如此威嚴的一面。
面對事态發展,淡定從容,毫無懼意。
而懲治那些曾經對王後不敬的司徒氏宗親,也絕無手軟之意。
也不知王後之後趕到,是湊巧,還是小公主一早便安排好的。
反正,都不重要了。
現在想來,還隻覺得,小公主當真妙人。
多變的性格,卻是對他始終如一的溫柔。
面對惡人,有膽懲治;面對需要幫助之人,更是全力相助。
赤子之心,如是而已。
自那之後,他便暗暗對小公主,有了欣賞之意。
鬼使神差的,竟自深夜失眠之時,提筆自卷上畫下了小公主的樣子。
這數千年來,他的心始終孤寂着,從不肯輕易敞開心扉。
而那種胸口澎湃的感覺,令他既興奮又慌亂。
他知道,以他的年紀,是萬萬不可以愛上小公主的。
但每當見到公主之時,卻是總忍不住想要親近。
妖王自那晚宴席上的話,已是對他很大的不滿了,他知道,他的确不該對公主動情。
因此,自那之後,他便盡量疏遠公主。
但誰又能想到,即便他刻意閃躲,終究那一日,還是被王後娘娘喚到了金翎殿去。
該來的,終是要來的。
以他的年紀,是萬萬不該答應了這樁婚事的。
可那日也不知是怎麽了,許是王上和王後娘娘,以及大殿下,都實在過于心疼公主了,所以才會逼迫他,定下了這樁親事。
他當時的心情,既開心又憂愁。
可是卻也總僥幸的以爲,自己可以熬過九千歲。
狐族的人,壽元普遍是要比别族更短些的。
父親如此,祖父如此,曾祖亦是如此。
長姐之所以能夠活過九千歲,也是因爲,她之前被封印了數千載,如今再次醒來,也不過是延續之前的壽元罷了。
可他萬沒想到,自己不老的緣故,并非是修行的功勞,卻是因爲那可怕的頑疾。
命運還真是會同他玩笑呢!
給了他這世上最甜的果實,卻又将他打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當醫官診過脈後,告訴他還有至多一年的壽元時,他整整一夜都未能入眠。
經過了一整晚的深思熟慮、痛苦掙紮,他終于下定決心,将婚約退掉了。
當他終于鼓足勇氣将退婚奏章呈上去時,卻趕上了王上病重。
無奈下,他也隻得将那奏章,轉呈給了大殿下,命其代爲轉達。
當将奏章遞交完畢之後,他的心始終七上八下的,仿佛做了一件多麽大的錯事一般。
晚些時候,接到王上傳召,他第一次那般忐忑的入到的金啟宮大殿内。
一開始,他本不想說出緣由的,可在王上和王後的逼迫下,他也不得不坦言了自己的病症了。
他非常能夠理解,王後娘娘的過激行爲。
當那硯台沖着他飛來時,他沒有絲毫要閃躲的意思。
因爲,他的确辜負了王上和王後的期望,辜負了公主的厚愛。
他那時便想,倘若這一硯台砸下來,便就這樣死了,也是一種解脫了。
感受着血液汩汩的向外翻湧,他的頭也越發暈了。
自那之後,他便知道,他和公主的緣分,當真是盡了。
無論他再如何掙紮,都是無用。
哪怕,他除了她心裏眼裏再放不下這世間任何的一個女子,也必定要狠下心腸,對她說出這世間最爲刻薄冷血的話來刺傷她。
或許,打從一開始,便就注定了,一切隻不過都是這場空歡喜罷了。
如今再望向銅鏡中的自己,他是既無奈,又不甘。
也許,他自出生以來,便隻是爲了等她而來的吧?
如今,她來了,與她相逢過後,便注定是要錯過了。
如果有來生,他隻希望……晚些出生,同她在剛剛好的時間遇到。
三日後的傍晚,軒轅哲終于将親自書寫好的族長傳位書,遞交給了軒轅如姬。
“如你所願,待我身隕之後,便叫你的弟弟軒轅澈,繼承族長之位。也算是,對你們家配合本族長……成親的報償了。”
“蕪一哥哥,你我夫妻,何須說這些呢?”
拿到書信之後,軒轅如姬不禁軟了語氣,一副乖順的模樣道。
聞言,軒轅哲隻冷冷的笑了笑。
那笑容,帶着幾絲無力和不屑。
“你同我之間的婚姻,不過是一筆交易罷了……答應你的,我也已經完成了。隻希望我死之後,你能夠保守住秘密,千萬不可将我真正的死因,公諸于衆……”
“你放心吧蕪一哥哥,我定會替你保守住秘密的。”
“不要叫我蕪一哥哥,你不配!”
盡管他此刻滿面溝壑,可他的心氣卻一如既往的高。
眼前這個女子,雖然表面上對他百依百順,可私藏着怎樣的心思,他又豈會不知?
“還有……我房間裏的畫兒怎麽少了一張?識相的趕緊還回來!!”
“蕪一哥哥,你冤枉我了,自打你我成了親之後,我便從未獨自進過你房裏過……我……”
“我叫你以後不要再叫我‘蕪一哥哥’了,你是聾了嗎?滾出去!!!”
驟然動了怒的軒轅哲,被氣得不斷喘息着,一隻手扶着桌案,那樣子,竟是半分兇狠都沒有了,反而有種困獸猶鬥的諷刺之感。
女子聞言,隻輕輕白了其一眼,便就作揖甩着帕子朝殿外去了。
反正如今這傳位書她也已經得到了,隻要澈兒最終能夠坐上這族長之位,她也算是爲自己的娘家,謀得了最大的福利了。
至于這個不愛她的男人,反正他也活不了幾日了。
既然他們打從一開始,便都是交易,便也沒什麽好傷心難過的了。
夜意漸濃,獨自站在窗邊的軒轅哲,難得開了窗子透透氣。
他知道,他就快要死了。
整個身子虛弱的,隻能勉強維持着行走坐卧。
如今法力衰退嚴重的他,竟是連更衣,都得靠人伺候才行了。
自窗口吹了許久的風,一直到覺得身上微微有了寒意,才終是依依不舍的合上了窗子。
轉身剛欲邁步前行,眼前卻驟然出現了一鍍了金光的仙人。
細細觀之方才認出,原來竟是白狄丘。
“子謙上仙,真沒想到,我這個将死之人,臨了了,還能有機會同你再見上一面啊!”
說着,軒轅哲便欲邁步前行,卻是也才剛走了兩不遠,便腳下一軟,朝一旁倒去了。
就在其快要摔倒之時,身子竟被一股力量扶着坐到了一邊。
他想轉過頭來,看看到底是誰扶了他,可轉臉望向身側,卻是什麽都沒有看到。
彼時的小錦婳,隐身而來,爲的就是不讓軒轅哲知道她是誰。
而白狄丘深知她隐身前來的用意,卻也不戳破。
望着昔日風華絕代的翩翩公子,如今竟老成了這副樣子,小錦婳不禁瞬間淚目了。
他那一頭原本烏黑濃密的秀發,此刻卻是白發多,烏發少了。
就連他最引以爲傲傾城容貌,也被那一道道溝壑,刻畫的面目全非了。
“軒轅哲,本仙今日能夠前來,完全是因爲,有一人……爲了幫助你續增壽元,特地下到凡塵,做了近一萬年善事,以此來爲你積攢福報。隻可惜,就差那麽幾十件,便可爲你再續五千年的壽元了。”
“上仙所言之人,是誰?”
他下意識向四周張望着,卻并未能在殿内,看見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的人。
那雙略微有些渾濁的眸子,既期許着又不禁一陣失落。
“她是誰,想必你心中更加清楚才是。可惜,她因着你的退婚,被傷透了心,一怒之下,毀掉了福報轉讓的契約。因此今日,你大限已至,身隕之時近在眼前,你……可還有何話說嗎?”
聞言,軒轅哲不禁勉強的勾了下唇角,輕輕搖了搖頭。
“惟願公主此後,将我徹底遺忘……就當是從未遇到過我這個不祥之人吧!”
“你對公主,就當真沒有何話想要留下嗎?”
白狄丘說這話時,目光下意識瞥向了隐身自軒轅哲身側的小錦婳。
張了張口,軒轅哲欲言又止,終是垂了頭,歎息着道了一句“算了”。
他要說的話太多太多,卻是一句都不敢對公主講的。
若是她知道了自己對她的一番心思,又怎會不因他的離去而難過呢?
“當真沒有何話要說了嗎?”
“有些話,還是藏在心裏,更好過說出來。”
他此刻心中無比坦然,了無牽挂。
除了遺憾自己從未對錦婳坦誠說一句喜歡外,便再無任何其他的遺憾了。
安然盤坐地上,軒轅哲終是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一雙手端放于雙膝之上,隻一瞬間,那被梳得一絲不苟的長發,驟然如雪一般瑩白。
含淚望着軒轅哲的身子驟然金光燦燦着幻化成了點點星斑,小錦婳險些哭出聲音來。
伸出一隻手試圖抓住一點星斑,卻是徒勞。
“蕪一哥哥……”
她小聲低喃着,用着唯有她自己聽得到的聲音。
沒有什麽,比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之人,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的消失來的更令人心碎的了。
當所有星斑全部飛至上空,飛出大殿時,白狄丘終是歎息着施法,幫助維持住了軒轅哲的魂魄不散。
随即自掌心幻化出峥嵘皿來,将其魂魄收入了其中去。
“錦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