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陸程站在号房間門口，看着屋内的那個病人。

沈青穿着白底藍色豎紋的病号服，服裝是舊的，皺皺巴巴。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子蜷縮着，頭靠着窗戶那邊，面對着牆，腳對着陸程。

他躺着，陸程看不清他的模樣，隻看到一個狼狽的身影，心中也感慨不已。

“沈青，你侄子來看你了！”護士聲音很大，沈青像是聽見了，但卻沒有急着坐起來。

他靜靜地在床上躺了許久，才像是理解了護士的意思一樣，緩緩地坐了起來。

沈青坐在床上，雙腿盤着，仰頭看着陸程，目光呆滞。

藥吃多了，人就會變得遲鈍。

陸程看清楚沈青的模樣後，心髒突然揪起，有些震撼。

面前這個面瘦肌黃，顴骨突出的消瘦老人，是沈青？

陸程小時候也看過沈青的電視劇，這段時間，也沒少去查沈青的資料，他印象中的沈青，長得眉目如畫，穿上古裝，長發飄飄，就像潑墨畫中的谪仙。

可是現在呢？

算算年紀，沈青今年也才歲，卻已然蒼老得像是六十多歲的老翁！

陸程太震撼，以至于都忘了說話。

沈青走了過來，他盯着陸程，看了半晌後，才對護士說：“這不是我侄子。”

陸程心裏一緊。

身旁護士跟陸程說：“你叔叔的情況，時好時壞，有時候會認不清人。你們聊吧，如果他攻擊你，記得按呼救鈴。不過，沈青一般都比較溫和。”

聞言，陸程高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護士很快就走了。

陸程将旁邊的凳子拖過來，他大屁股坐在小凳子上，有些憋屈。

沈青盯着他看，呆滞遲鈍的視線在一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不過很快，就又恢複了木讷。“你是誰？”沈青還沒有到識人不清的地步。

陸程不怕被沈青認出來。

他笑了笑，真心說道：“前輩演的帝苑，是晚輩很喜歡的一個角色。”

他用的是‘前輩’這樣的說法，沈青便猜出了陸程的職業。

竟然也是一名演員。

沈青眯着眼睛盯着陸程看了片刻，竟問了一句：“現在娛樂圈這麽包容了麽？我們那個時候，幾乎沒有胖子，胖子沒有活路。”

陸程：“！”

胸口像是中了一劍，疼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陸程深吸一口氣，才耐心解釋道：“我馬上要演一個主角是胖子的殺人犯，爲了追求真實，最近增肥成這樣了。”

怕沈青不信，陸程趕緊掏出手機，找到自己的寫真，遞給他看。“前輩看，我真正長這樣。”

沈青看了一眼。

他點了下頭，說：“這還差不多。”

沈青坐在小闆凳上，他看見陸程的袋子裏面有飲料，便問陸程：“那是可樂？”

陸程趕緊把罐裝可樂拿出來，遞給沈青。

沈青打開罐子，仰頭喝了一口。

“啊！”他打了個嗝，嘴裏都是可樂的沖勁。沈青笑了下，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很多年沒有喝過這個了，挺懷念的。”

“都是胖子，你比沈佳諾那崽子好，他從來就不會來看我。”

沈青說話吐詞清晰，語氣也很平靜，實在是不像是一名精神病患者。陸程心中充滿了懷疑，他猶豫了小半晌，才開口說：“今天貿然地來見前輩，是因爲晚輩心裏着實感到困惑，有一些事，想要得到前輩的解說。”

沈青喝着可樂，沒說話，但也沒有拒絕。

陸程問沈青：“沈青前輩被送進這裏…”話說道這裏，陸程突然停了一下，他打量着沈青的反應，見沈青臉色平靜，這才大膽問了句：“是否，也跟迷誘派對有關系？”

聽到迷誘這兩個字的時候，沈青突然怒吼一句：“閉嘴！”

沈青将那個可樂罐子砸到了陸程的臉上，可樂罐子很快又落到地上，裏面沒喝完的可樂濺了出來，打濕陸程的褲腳。

陸程淡定注視着突然發狂的男人，眼神也變得沉重起來。

“對不起，前輩。”

沈青的反應，證實了陸程的猜想。

揭人傷疤，在傷疤上撒鹽，這是他的錯。

護士來到走廊入口，大聲問陸程：“出什麽事了？”

陸程說：“沒事，不小心掉了東西。”

“有事按鈴啊！”

護士丢下這句叮囑便走了。

沈青坐回凳子上，身子顫抖了好幾分鍾，才漸漸地恢複了平靜。“你是什麽人？”他語氣很疲憊，卻充滿了警惕跟戒備。

陸程說：“我妹妹，去年因爲患胃癌去世，她是一名電視演員，她死前曾患有毒瘾、還…還懷着孕。”

沈青看了他一眼，目露悲戚之色。

陸程又道：“我查了很久，查到她曾經去參加過一個叫做迷誘的派對。我覺得這個派對有些不對，便讓私家偵探做了調查。”

聞言，沈青卻說：“你找的這個偵探，很了不得。”

陸程沉默。

沈青歎息一聲，他問陸程：“同性戀，現在還是一種精神疾病嗎？”

陸程知道沈青這麽問的用意，因爲寂夏告訴過他，在她的調查中，發現沈青竟然是一名同性戀。

陸程望着這個滄桑的男人，搖了搖頭，“早在年的時候，同性戀已被我國從《中國精神障礙診斷标準》中剔除。這些年，越來越多的人大膽地走了出來，不再隐藏。我們都有跟愛人牽手的權利，無論我們愛的是男人，還是女人。現在，很多國家已經允許了同性戀結婚，我國寶島也在多年前通過了同性戀婚姻法…”

陸程望着沈青悲戚的面龐，他說：“生而爲人，你沒有錯。”

生而爲人，你沒有錯。

沈青聽到這句話，竟捂着臉哭了。

接近五十歲的男人哭得那樣悲戚。

沈青哭了好幾分鍾，才強行止住了想要哭泣的沖動。

他深吸一口氣，仰頭，望着頭頂那塊老舊的天花闆。他歎息一聲，說道：“沒錯，我當年的确是參加過幾次迷誘派對。那個時候，我有一位固定的情人，他的身份…”

沈青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他隻是說：“我們一直藏的很好，但還是被人發現了，有人拿我們的戀情威脅我們。出于各方面因素考慮，我決定退隐。”

陸程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他的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