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裏多半都有宵禁令,這種命令古已有之,特别是在戰亂、災難橫行的時代,或者是在具有特殊政治經濟意義的區域内實施的。違反宵禁令的人輕則拘禁,重則就地正法。是特殊時期,特殊地域的重典治理措施。
如今太原雖爲元人控制,但境内并不安甯,在石斌看來這裏便是有特殊政治意義的地方,何況不久還要來一位貴人。
所以他吃完晚飯便往房内一縮,準備再過一個時辰就睡覺,畢竟這沒電燈、電視,隻有一盞煤油燈的環境實在讓他難以提起精神。被子還沒被捂熱,賈玲就闖了進來。
見自己丈夫才吃完飯就縮到床上,她非常意外,說道:“你怎麽這麽早就上床,不陪我出去走走?”
走走?石斌心裏壓根沒這想法,他可不是個細心會哄老婆的人,何況在他的潛意識裏太原此時如此敏感能不宵禁?
“晚上能出去?不是宵禁嗎?”石斌随口便說道。
總算知道了石斌爲什麽這麽早就上了床,賈玲無奈的搖搖頭。臉上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一個從未進城的土包子,而非身爲潭州統領的丈夫。
“太原是個大城,有夜市,城内屯有不少維持治安的僞軍,不存在宵禁令。”賈玲對着石斌邊說邊笑。
這可是丢大臉了,好在賈玲率性,并不會過分取笑,話一說完就将他從床上拉起往房外走去。
石斌也不想就這麽窩在房中,出去散散心了解了解環境也好,說不定在夜市裏會有什麽意料之外的收獲。
一上街才發現賈玲的說法很正确,完全沒想到太原夜市居然如此熱鬧而有檔次,這可絲毫不弱于後世,看來他是以偏概全、坐井觀天了,。
眼中看見的是穿梭于櫃台和飯桌之間的小二,耳中傳來的是賣家和買家之間的讨價還價聲,鼻裏充斥的是讓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味。
帶着賈玲和王三一起去朝早就讓人回味無窮的燒烤攤走去,算是一邊欣賞夜景,一邊嘗嘗美食,偶爾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一曲繞梁三日的絕唱。讓石斌更加相信了那句“高手在民間”。
可還沒靜下心來卻聽到了遠處傳來不住的慘叫,這可是讓人非常不爽的。
随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穿着绫羅綢緞的貴婦人正在指使手下的兩個惡奴打一個跪在地上磕頭請罪的小老頭。
稍微詢問一下才知道那貴婦是個漢人,但嫁給了太原達魯花赤做小妾。那女人欺善怕惡,見到強勢的就一副谄媚的奴才樣,見到弱勢的就一副輕蔑的主子樣,甚至還以欺負他人爲樂。
那燒烤鋪的老闆是想請她結賬再走,稍微給點成本錢意思意思也行,這一來就讓這無恥的貴婦生氣,感覺讓她丢了面子,故而讓兩個惡奴打那小老闆。
石斌這人最讨厭的就是看見狗腿子打人,這幫狗腿子爲了讨好主人往往打得更兇,更沒良心。
聞言,石斌立刻火冒三丈憤然而起,當即就想去狠揍那貴婦和z惡奴,雖然知道不對,不能因小失大,卻有些控制不住。
及時的被王三狠狠拉住,賈玲也給了他一個忍的眼色。這才算是忍了下來。
但他仍舊怒火中燒,這次不光是因爲那貴婦的事,而是坐下後看了看周圍的情況:一幫豐衣足食、衣冠楚楚的達官顯貴如同看戲劇一樣看着這事情;另一幫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販夫皂隸則麻木的看着這一切。
杜牧的《泊秦淮》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 庭 花。
那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老闆家夥什都被砸得稀爛,生意也無法做下去,隻好收拾收拾離開。看了這事石斌早就沒了興緻逛這夜市,也打算回客棧休息算了。正要起身離開,突然靈光一閃示意其他人雖着他跟上那小老闆。
沒多久就到了他住的棚戶區,那房子就是正宗的茅草屋,粗大的毛竹或者小樹做柱子和房梁,尖頂鋪着緊密而厚實的茅草。雖說實在算不得屋子,但好歹可以遮風擋雨,有個栖身之所。
石斌并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站在門邊停了片刻。房中傳來的是凄慘的哭泣聲,屋中似乎還有一個病人,邊咳邊安慰那小老闆。
石斌雖然是後世來的,卻知道這種家境的人一旦出了事,立刻就是一葉扁舟撞上了狂風巨浪,隻有一個結果覆滅。
終于無法忍受這種怒火的煎熬,石斌走進了這茅舍。見到一個明顯家境殷實的公子走了進來,那小老闆還以爲是夜市上的人還沒罷休,尋釁都到家裏來了。于是二話不說又磕起頭來,隻求石斌放過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石斌給了他一錠五兩的銀子。并說道:“街上的事我都看見了,這些錢就拿着再謀個生計吧。”
那小老闆自然感激萬分,但也忐忑萬分,這天上掉餡餅,于是說道:“您這錢小老兒收下了,感激不盡,以後若有差遣盡管吩咐。不過還請公子盡快離開。。。。。”
離開?這可讓石斌疑惑了,自己跑貧民區來逛逛有什麽不可以嗎?管天管地還管走到哪裏?這元人也太蠻橫了吧。
知道石斌疑惑不解,那小老闆焦急的解釋:“公子不知,聽說最近宋廷派了很多官兵來北邊,元人非常不安,一旦看見有不對勁的就要抓,就嚴刑拷打,就是沒事都會被問成有事,基本就沒活的!”
原來如此,石斌投給那小老闆一個感謝的眼神,不過繼續說道:“你對那些北上的官軍怎麽看?”
這小老兒明顯沒多少心機,何況又是個幫了他的人,便直說道:“當然個個都是鐵打的漢子,隻恨我老了,家裏又一個躺在床上的老婆,卻是沒辦法。。。。”
這是一個在太原城内設個暗哨的好機會,石斌于是故意說道:“雖然的确是好漢,不過我卻感覺不怎麽樣。打又打不赢,徒勞無功,還讓這麽多無辜的平民百姓跟着無辜受罪。。。。。”
石斌還沒說完,卻被那小老闆怒喝聲給打斷:“住嘴!公子,您幫了我,小老兒非常感激,但您不能如此污蔑那些爲國爲民戰死沙場的将士!”
“我不是污蔑,我不過對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感到不值。國土沒光複一寸,百姓卻死不少。其實還不如暫時就服了元人的管制,時候到了再反了他們,起碼不會死那麽多。。。。。”石斌感歎道。
那老闆眉頭緊皺随即将那一錠銀子砸到地上,狂吼一聲:“滾!你這個豬狗不如畜生!”
看到那老闆的反應,石斌算是放心,裝作挨了揍的癞皮狗一樣狼狽的轉身出門,還一邊說:“好吧,我走,我走,真是不知好歹。。。。。”
不到一刻鍾,王三又沖進那小老兒的屋中,慌張的問:“您老沒怎麽樣吧?”
見又來一個不認識的,這次那小老頭警惕起來,問道:“你是誰,來幹嘛?和那畜生是一夥的嗎?”
“不是,不是,我是城外王家莊的一個佃戶。這不是看見那石扒皮進了你家啊,隻是來提醒您别拿他的錢,他是典型的吃人不吐骨頭。。。。。”王三裝着萬分焦急的說道。
錢?想到剛剛石斌的确給了他一錠銀子,他問道:“他剛剛的确給了我一錠銀子,不過被我給扔了回去。那種數典忘祖的人的錢我甯可餓死也不會要!”
“這才對,他就是元人的一條狗而已。您鄙視他我可以理解,不要錢當然是對的,但爲什麽您這麽憤怒?他好像沒要您簽賣身契啊?”
這句話一出王三之口,那小老兒立刻滿臉熱淚,泣不成聲的說道:“你不知道,我的兒子就是被元人當靶子給射死的,床上躺的是我妻子,也被他們給侮辱了,您說我能不恨他們嗎?而那石扒皮還說官軍的壞話,他們是打不赢但至少打了,不會當元人的狗。”
了解清楚了這些,屋外的石斌又走了進來,那小老闆怒目而視,随手抄起一個爛陶碗扔向石斌,卻被他躲了過去。
見沒砸中,又要開罵,卻被王三給制止。王三笑着解釋道:“老闆别生氣,這是我們的統領,宋人。剛剛失禮之處請見諒。。。。。”
“老闆,石某失禮了,剛剛隻是爲了防萬一請勿機關。請問您貴姓?”爲防那小老頭太過激動,驚動其他人,暴露了他的行蹤,石斌立刻開口道歉。
“免貴,免貴,小老兒姓趙,賤名一個京字。您叫我老趙就好。”知道了眼前的是北上的官軍,那小老闆立刻高興的笑着說。
明白趙京肯定非常意外,了解具體情況的石斌等人也很滿意,于是決定發展他成爲太原城中石斌的暗哨,專門負責收集元人情報和傳遞情報。
這項差使讓趙京十分驚喜,對于元人,他本就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将其挫骨揚灰,并表示願意不要饷銀都跟着石斌幹。
這當然不可能,這種情報工作怎麽能沒有活動資金?向他仔細說明後便先讓他收下了五十兩紋銀。
而第一項任務就是弄清楚最近要來太原的那位貴人的具體情況,越詳細越好。
也吃了幾十年的飯,見了不少人和事,聽完石斌的話後他立刻明白了這些深夜到訪的宋軍會要幹什麽。
這讓趙京欣喜若狂,雖說不能手刃元人,但若能盡一份力幫兒子和老婆報仇也是死而無憾。
不必石斌叮囑,趙京便将自己的想法全說了出來,讓衆人安了心。